看文章题目,敏感的读者可能有三种反应:1)题目颇诗意;2)这将是个悲剧;3)句子是法国大诗人波特莱尔(Baudelaire) “永远做一个诗人,即使在散文中。”(Sois toujours poete, meme en prose )的改装。笔者有幸或不幸在尘世盘桓近80载,生命充满的正是这种悖克。
面对生活,孜孜求进,很散文。追求知识与学问是向“诗”倾斜,这样的比喻,也大概只有不佞,才敢凑在一起当作“相似体”(analogue)比附 。槟城中生代诗人李可荣说:“生活是真正的苦”,杨泽第三部诗集书名是《生命不值得活的》,他俩其实都活得蛮诗的。
可荣是学院讲师,教高级钢琴,创作现代诗的潜力持续上升;杨牧的大弟子诗人杨泽是大学的比较文学教授,那首对生命绝望的作品,内容却进取乐观。我觉得他并非自我颠覆,而是让“生命值不值得活”这议题互相辩证。
我想到庄周梦蝶与蝶梦庄周的千古哲学难题,假设庄子是散文,那翩然的蝴蝶就是诗。散文要“蜕变”成诗,对庄子而言是一种“物化”,蝶梦庄周便是“人化”。
老庄思想的关键字是“化”,可见我们日常挂在嘴边的“文化”,是中华民族“重中之重”。
庄周梦蝶那一刻浑然自若的飞翔,是“无待之美”。散文诗成了分段诗,哪些部分比较散文,哪里比较诗意,在语言进入逍遥自在,从心所欲的瞬间,融化为一体(又是“化”),虚幻但极美,化成的过程自然浑成,翱舞的姿态随心。
散文与诗的综艺正是庄周梦蝶的具体化、文学化、美学化(又是“化”),散文与诗的“文类”(杨牧称为“genre”)天人合一,你中有我,我中有你。明乎此,再去分辨散文与诗,便是傻毕。有人辩称庄子殁前见蝶,蝴蝶是死亡美丽的化身。蝴蝶是诗。散文性在诗中消融成了诗,成了拥有庄子精魄的蝴蝶,那当然是诗。
互为主体性
人一生有许多梦想,写诗作曲绘画,过程如梦似幻,一些意象、曲调、晕染,在穿越时空的刹那,艺术家妙手偶得。梦的边缘正是庄子的宇宙穿越,构建“未知”领域的蝴蝶世界。
散文和诗既是不同文类,它们有自己的主体性:庄子是主体,蝴蝶也是主体,通过“互为主体性”(inter-subjectivity )而成就分段诗,成就了庄子与蝴蝶的梦幻之境。
生活何尝不是如此?散文的题材千汇万状,从母爱忆友鸡毛蒜皮油盐柴米酱醋茶各种题材,都是散文,我们老实芭蕉地生活在散文的世界,为这世界提供了诗的宝贵原始资料。哲学家从散文的现象研究现象后面的真相,诗人穿越名相读到了上苍赋予的灵机、惊喜与诗意。哲学家与诗人都在求道,让有限扩展成无限,这是主动性的思想探索与参与。
现实生活充满“有待之悲”,鵾鹏一博九万里,需要及时而持续不断的大风;千万富翁总觉得理应成为亿万富豪,这是离不开名利的散文式欲望炽盛。做梦能入梦境,庄周梦蝶或蝶梦庄周,乃“无待之美”,无论蝴蝶翔舞在庄周的梦,还是庄子走进蝴蝶的梦,皆属无可言喻的喜悦神奇。
有此领悟,吾人便了解,即使在琐屑的散文生活里,我们仍能将之转化为诗的基本元素。诗人可以可以是谔谔一士,亦可大隐于市,笑傲江湖。那个人当然不是我,俺无财复无才,断臂杨过面对眼前瀑布,考虑的是练独臂刀,还是随着狂涧跳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