研究里尔克对马华诗坛的影响,颇为艰难。在拉曼大学任教的张依苹博论研究正是这个题,我告诉她:我在七十年代中叶替《紫一思诗选》写了篇序,曾举例紫一思的某些诗作的“物我同一”哲思,师承德国大诗人里尔克(Rainer Maria Rilke)。这之后近50年,类似的作品在马华诗坛罕见。女性主义、后殖民主义还有各种半生不熟的后现代主义,占据了国内诗人的想像空间。
创作常用的“拟人化”,如果被视为是里尔克绝技,那是大错特错。“太阳公公”“月亮姐姐”也里尔克,那是有理说不清了。里尔克追求的是“物我同一”,物是客观对象,与人同为主体,与人的自我存在,本质一致,在精神互通方面,它们是“共同体”。
里尔克认为“人们必须先从大海的喧闹中离析出波涛的节拍”(you have to extract the rhythm of the beating of the waves from the roaring tumult of the sea)。
非比寻常
里尔克的《杜英诺悲歌》篇幅太长,这儿只能撷取里尔克《十四行集》第5首:
一个寂寞是一座岛,
一座座都结成朋友。
当你向我拉一拉手,
便像一座水上的桥:
当你向我笑一笑,
便像是对面岛上、
忽然开了一扇楼窗。
诗人李可荣,在槟城某学院教数学与工程电脑,课余是钢琴老师。15岁开始写诗,未能建立个人风格。他的近作从佛典、诗词与音乐突然逸出,似乎企图闯出自己的路。近作《画树》,诗风遽变:
一半土里一半风里
钻研黄泉探究时节
只与阳光借暖
从不向路人乞讨
任四季在花须叶间流转
年轮描绘
虬曲苍劲的线稿
树一半在土地里,一半在空气(风)中。这种拟人化,对现代诗稍有认识的人都能做到,但是树在土地下钻研黄泉(亦称九泉,是阴曹地府的别称);地面的树,探究四季的变化,这种笔触非比寻常。一棵树与一个有骨气的人一样,拒绝向路人乞讨,只向同属大自然共同体的阳光取暖。
四季在花须叶片间的流转,树的生长有年轮可为铭记,艺术兴趣多元的李可荣,因意生意,因念生念,紧扣诗题的画树,凸显了画中虬曲奋劲的树桠交错的形象/形状。
读里尔克可以感受到“物即是我,我即是物”的联想换位吗?这与道家的“天人合一”相近却不等同。李可荣的近作显示他了解“诗人的任务是发现物,并且恢复人与物之间的本然一体”,我是在这个层面,分析比较两位诗人的作品。
至于道家的“空纳空存”、“虚空待物”、“目击道存”,甚至“纯粹经验”,乃57岁盛年的李可荣可以发展的方向。里尔克认为“物我同一”的认知,有助于人们面对孤独与虚空感,值得诗人、心理学家留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