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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家乌贼

叶欢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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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欢玲:人间疾苦

多少的伤痛,多少的煎熬,足以促使一个人发疯?多少的眼泪,多少的心碎,足以至瞎一双明目?以前我不曾思考这些问题。到了这把年岁,不管是亲历还是所见所闻,但觉人间疾苦,无所不在,不由得不反复揣想。

母亲三岁、小阿姨出生那年,外公到森林砍柴,误闯入未曾开发的原始森林,吸进大量沼气,中毒身亡。外婆一名文弱女子,要怎么养育嗷嗷待哺的婴儿,以及其他年幼的孩子们?她日哭夜哭,哭盲了双眼,哭干了乳汁。生活,还是得继续。

我对与外婆有关的记忆,非常少。她很瘦,很安静,几乎不说话,嘴角挂著浅浅的笑容,头后方梳著一个我们称之为“siput”的发髻,穿素色碎花衣、黑色长裤。听母亲说,外婆爱喝咖啡,“每天都喝,喝到八十几岁,还很健康……”

外婆的眼睛,看不清楚,但不全然失明,她隐隐然仍看得见四周。凭此视力,外婆的勤力,竟然不减。晚年的她,一针一线,把碎布折叠成小巧的菱形,拼凑起来,组合成好看的花样,亲手缝制成一块一块又一块精致的抹脚布,送给成婚后各组织家庭的子女们。我们家,就有好几块外婆的手作抹脚步,往往在农历新年才登场。

与小时候寸步离不开母亲、经常跟著母亲回外婆家的妹妹不一样,我接触外婆的时间并不多。除了念小学时,每周一次,下午留堂参加课外活动,结束后表姐夫会骑著摩托车,载我去离校约五分钟距离的外婆家,大概就是一年一次,跟外婆拜年了。——都说了,外婆文静,几乎不说话,尤其她有很多孙子孙女,对于众多外孙“女”之一的我,自然不会表示更多的关注与疼爱了。母亲曾说过:“我妈妈重男轻女,好吃的东西,全留给哥哥,隔夜菜就一整碗倒进我碗里。有一次,我三哥再也看不下去,就骂说,你这样,其他菜她不就一口都没得吃了,怎么可以这样……”

外婆在我初中时候过世吧。当时,二舅和三舅两家与外婆同住一屋,而表姐则与外婆同居一室。某日晨早起床,表姐惊见外婆趴在地上,一动不动。她尖叫,大人进来,一探呼吸,没了。外婆是夜间起床如厕时,跌了一跤,告别人世吧!以前母亲常说,外婆是“好死”,只有好命的人,才去得这么轻松……

外婆过世不久,有一次,跟家人聊天,我抱怨:“上次跟阿嬷拜年,几个外孙坐在那里,她一个个派红包,到了我,竟跳过去。阿嬷认不出我也是她外孙女。”我难过的,不是少了一个红包,而是被忽视的感受。也在同一天夜晚吧,外婆躺在棺木里,出现于我的梦中,她蜡黄的脸,一双眼忽然打开,那双生前就略呈混沌状态的瞳孔,朝我瞪了两下。我一身冷汗,醒了过来,此后再也不敢说往生者的坏话。

许多年后,我才明白,对于外婆那一辈人,重男轻女或不是个人的错,而是一整个时代扭曲的思想观念。此外,责怪一名八十多岁的老人家,记不了她其中一名外孙女,似乎也不很应该。母亲不过七十几,上一秒跟我通过电话,下一秒就忘了;一小时前用的餐,一小时后就记不起吃了什么;昨天才告诉她已经是2021年,今天她却坚持日子还落在2020年……

母亲年轻时貌美如花,身材标致,追求者众。看外婆晚年秀气的脸孔,应该也曾是一名美人儿。据说外婆出生的家境不错,婚前没怎么受过苦。婚后子女一大窝、年轻就丧偶,对她的打击,多么残酷!外婆是怎么张著一双哭花的眼,熬过她漫漫人生路,生活至八十几高龄呢?跌一跤就呜呼哀哉,足以称之好命吗?

人间的痛楚千万种,世人的无奈数之不尽,身体的痛、心理的伤,一个人的承受力,到底有多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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