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音呈现:林淑可(特约记者,新纪元大学学院中文系就读学生)
黎紫书是著名的马华小说家,多次获得文学奖奖项和荣誉。她认为写小说这件事,就是在现实的基础上,加一个未知数,或是减一个未知数。作者可以在这现实基础上,忽略或夸张,但必须是以现实为主。她说:“百分之百的天马行空,那不是我们的世界,没有一个落脚点,很难让读者进入你的小说。”
《阿爷的木瓜树》这篇微型小说是黎紫书25年前的作品,小说以一棵木瓜树作为整篇文章的意象,凸显出木瓜树是华人文化根源的符号象征,意味著华人的亲情观念和华文教育在马来西亚的弱势。木瓜树最终被砍伐的命运,与小说的阿爷被送到老人院和男孩从小就被迫接受英文教育的命运紧紧相连。
以木瓜树作为小说的意象符号,是黎紫书很早以前就有的想法。因为她发现新村都是以种果树为主,而木瓜树是新村里普遍常见的。对她来说,木瓜树是母亲的形像。就像大地之母,有根源的涵义。当木瓜树遭砍伐,也意味著华人的文化根源被放弃。一部小说所承载的主题、意象和地方,都与作者有著密切关系。
当时还是记者身分的黎紫书,对大马华人社会地位和华教命运课题都较为关注,所以在这部作品里,可以发现,黎紫书创作的小说,大部分的议题都与社会有紧密的连接。
《阿爷的木瓜树》曾在1995年马来西亚全国微型小说比赛中夺得魁首,也是黎紫书写作生涯首个得奖作品。当得知作品被收录在华文课本时,她觉得有些失望。她的母亲会觉得欣慰,自己则以平常心看待。
黎紫书坦言,写这篇作品是为了得奖。当自己对微型小说有了更深入的研究之后,她觉得这篇小说的技艺不完善,且有著刻意得奖的斧凿痕迹。但,作品能够得到评审认可和课本编委的青睐,她认为这篇作品的题材是能够让人认同的。
《阿爷的木瓜树》也被“别让作家知道的事”,改编成舞台剧,以另一种形式呈现。黎紫书认为,当文字被搬上舞台,已成为另一种形式呈现了。可说是小说文本以外的再创作,而是属于舞台剧导演和编剧依照小说的原型重新出发的全新作品。黎紫书觉得,小说和舞台剧所呈现的形式和接收的感受各异。但这也是很好的尝试。
2020年,黎紫书推出了新作品。不少读者指出,她的长篇小说《流俗地》非常有画面感,就像连续剧或电影。对于《流俗地》会不会以舞台剧或其他形式呈现,黎紫书表示她不抗拒。她也想知道别人从她的小说看到了什么?如何以他们的视角,汇整成新的表演作品。
记者和小说家是两种不同的身分。但在还没成为小说家之前,曾是记者的黎紫书却认为两者之间是有连带关系的。她说:“写那么多年小说,很庆幸自己当过记者。”她坦言,自己的性格偏内向和孤僻,当小说家是稍有劣势的。因为当小说家无法与人接触和进入他人世界时,则无法建构小说的新世界。
担任记者的这段时间里,黎紫书懂得如何跟舒适圈以外的人打交道和主动走进别人的圈子。当她看到社会上形形色色的人,自身的经验与阅历都获得提升。她说:“记者能够激发思考,从旁观者角度思考所看到的事情、接触的人和真相,后来对写小说的生涯是很好的帮助。”
记者和小说家都善于观察人事物,再将所见所闻以文字刻画。但两者也有不同的地方,黎紫书认为,记者要有旁观者的立场,不能够在新闻写作中投入过太私人感情。小说则反之。小说家创作的小说,可以将自己放到小说里,用人物的角度说话和发声。甚至把自己投射到人物当中,发声的点和参与感往往高出一个记者。
以小说家身分出现的黎紫书坦言,小说并不是她第一个接触的的文体。她说:“年轻时,写诗是很多文青都会处在的一种过度状况。因为年轻时不那么现实,比较浪漫。”她认为诗是一种任性的表达,小说处理的往往是较为复杂的人际情感,小说必须把人物、事件、场景、情节用精巧的文字有结构的拼接起来。
认为年轻的她,还无法把小说写好,于是与任性的诗作伴。现在当重遇以前的诗作时,她始终觉得写得不够好,或不比别人好,便发现自己不适合写诗。她的部落格里有很多过去的散文,但对她而言,散文仅仅属于生活上的抒发。
人在成长过程中,你我在对喜欢的人事物都会产生明确的目标。黎紫书发现,自己骨子里是喜欢故事的人,也因此发掘出了自己写小说的天赋和能力,才让她自觉性地完成创作。小说、散文和诗歌她都有涉及,但小说才是引领她通往写作生涯的那道光,让她在写作里走得更自在的文体。
完成两个长篇小说的她,当在写首个长篇小说《告别的年代》时,黎紫书像新人在找手感、感觉和语感;当写《流俗地》时,慢慢让她感到得心应手,《流俗地》写完后,她说终于敢以“小说家”自居了。她谦虚地说,因为之前写的作品都不太有自信,写不到想要的效果。
直到《流俗地》的完成,她发现能够自觉地把小说写成想要的样子。她说:“当自己重读的时候,这就是我想要写的小说。”她也坦言,长篇小说对她来说是较难完成的。写的时候,要全情投入。活在自己设定的背景下,每天让自己活在虚构里,而且必须天天写,停下来的话就会变得抽离。当要再次进入情节里,是非常耗时和精神的。
她在还没开始写长篇小说之前,微型小说是她的最初尝试。微型小说,也可被称为极短篇。写微型小说不容易,要如何在短篇幅中说出好故事,就像要学会在短短几分钟内,告诉别人人类历史的发展。写作的过程,用词表达和描绘功力都需要用心营造。
黎紫书说:“长篇小说在如今写的人很少,也很难找到发表机会。写完也不一定能够出版;微型小说虽然容易完成,但很难写好。因为篇幅短小,必须懂得珍惜和发挥你的文字,找到适合用微型小说表现的故事或情节。”她笑言,自己的急性子较适合写微型小说,因为希望早点看到成果。继微型小说集《余生》之后,她说过,至少三至五年不会创作微型小说。
黎紫书说:“要完成是一件事,但要写好是另外一件事情。”她觉得现在的自己,还无法超越以前的作品。她追求完美,也因求好心切,写小说时就会显得较困难。
一个人的写作能力,不会高于他的阅读能力。她认为,首先是个很高超的读者,才能成为高超的作者,必须先在别人的作品里追求好的和避免坏的。她说:“如果你是写作者,阅读者这个身分应该在你的前面。因为只有你的阅读能力提升,你的写作能力才可能提升。”
读后感是透过作者的作品之后衍生的表达方式,它像是作者和读者的对话。她很喜欢读者给予的读后感,或几句简单评语,对她来说都很有意思。她却不怎么喜好阅读长篇大论的学者评论。对她来说,最直接的表达,不用太多术语去包装,不把简单的东西写得庞大,反而更能进入别人的内心。
黎紫书也认可读后感存在的重要性。一篇读后感会推动阅读风气、吸引社交圈子朋友的注意、作品能受到瞩目和对出版社也有很大的帮助。她遗憾的是,在马华文学界里,对于写读后感这件事,不太活跃。作者也是读者。两种身分兼任的她认为,阅读和写作的身分是互通的。
黎紫书说:“我即是写作者也是读者。”写作时,会有一个读者分身,一直在与创作者争论:“你这样写不好,这样写的话读起来会怎么样……”对她来说,那是结合写作者与阅读者的角度进行的创作。同时,她也带出自己的看法,倘若小说读得很吃力,语言上太花俏和华丽,会让人难以消化。除此,当投入精神去阅读,最后却发现没有深刻的内容在里头,也会让读者不满足。她说:“不需要费力去读一篇小说,这很重要。”
射手座的黎紫书热爱探索世界,她觉得自己是向往自由的!众所周知的黎紫书,是非常出色的小说家。写小说的她非常细腻,擅长观察身边的人事物。除了小说家身分,她也是女儿、朋友和自己的身分。她说,在个人本质,她在家人和朋友眼里,她是内向和冷淡的。
不写小说的她,在日常会做菜、画画、看电影和猫互动。她提及,最近在将两部英文小说翻译成中文。她觉得翻译可以让创作小说的自己放松,但又不会离文字太远。以前的她,觉得自己不会喜欢翻译工作。可是,后来发现在翻译的过程里,可以让自己发现更多中文运用的可能性,是很有趣的发现。
小说里出现的每个人都有原型,黎紫书说:“一个人或一个角色,都有好几个现实中我知道的人,我把他们拼在一个人身上。”她认为对自己小说中设定的人物投射情感,是小说家该有的作为。唯有情感投射,才能进入小说人物的状态。她认为,现今的长篇小说无法把人物写好,可能是将人物当成工具,没有投射情感。这很难让人产生共鸣。
小说家就像演员,作为小说家可能比演员辛苦!因为你必须进入和扮演小说里所设定的人物角色。她将小说里的每个角色都赋予灵魂和充沛的情感,让别人在阅读小说时,能产生深刻的感受。同时,日常的她也有各种不同的身分,仿佛小说里无一处不承载了不同面向的黎紫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