极致修辞用来形容、凸显某种极致情境，我们经常听见的“物极必反”、“置之死地而后生”、“平地一声雷”确乎极致，但一句散文引述，大抵已把句子里的火药引爆，没什么咀嚼的余地。

最近薛振坤兄研读并翻译方莘（1939-）的诗，他引录刘正伟副教授，当年撰写早期蓝星诗史博论的资料，肯定方是蓝星诗社的创办人之一。方莘的首部诗集《膜拜》甫问世，即受到读者的喜爱，年轻一代的三毛把《膜拜》当宝，同侪余光中肯定方莘作品将走进文学史。

余光中于70年代戏称“台湾诗坛有四方：方莘、方思、方旗与方娥真”，可见四方的栋梁实力。《膜拜》其中一首〈月升〉，收录台湾出版的诗选与大系诗部，最为瞩目。

〈月升〉何以引人注意？不仅因为它的超现实主义表现，更因为从修辞的角度，〈月升〉逼近修辞的极致，这是一首只有五行的诗：

黄昏的天空，庞大莫名的笑靥啊/

在奔跑着红发雀斑顽童的屋顶上/

被踢起来的月亮/

是一支刚吃光的凤梨罐头/

铿然作响。

讲究语言节奏

拟人，拟物，以物拟另一物，这是我们熟悉的技巧，整首诗的“拟”与“被拟”，由于出现多个岔出的暗喻，借用、余光中的妙喻：“它们之间的距离，远得要害相思”。

笑靥像“在屋顶…奔跑……月亮”可以比附，虽然中间的片语、子句多了些。柴靥与月亮形状相似，月亮后面加后设句“是一支刚吃光的凤梨罐头/铿然作响”，那就两头都重，失手的可能性很高。

用法国“思想之父”伏尔泰（Voltaire）的话：“形容词是名词的敌人”（The adjective is the enemy of the noun.），名词本身经常拥有形容词的其他属性（比如说；玫瑰，美丽的玫瑰、娇艳而美丽的玫瑰……这不啻一直往圣诞树不断挂上杂七杂八的饰物）。

方莘对语文有要求，他对诗的看法是：“诗是语言的音乐，文字的雕塑。”显然，他对诗语言的节奏，对文字的立体感非常讲究。〈月升〉的语言从第一、二行的蓄势待发，第三行加速，最后三行仿似迅雷。诗的雕塑性，具现在“被踢起来的月亮/是一支刚吃光的凤梨罐头/铿然作响。”的立体戏剧动作与声响中；音响是音乐性最重要的组成部分。

古典诗的极致修辞表现在“夸饰”，而且是十倍、百倍的夸饰。宋·陆游的〈航海〉：“歌罢海动色，诗成天改容。”唐卢照邻〈悲才难〉：“高谈则龙腾豹变，下笔则烟飞雾凝。”两者皆无限夸大创作想像力，惊天地泣鬼神。

杜甫的名句：“文章千古事，得失寸心知。”前句夸饰作品的历史性重要，后句则把千古事极致压缩：成为“寸心知”的思想内核。李白的“两岸猿声啼不住，轻舟已过万重山”音乐性之强，为方莘所不及，在猿啼的伴随下（音乐性），仅一瞬小舟已越过万重山。这些都是流传千古的佳作。

方莘还有一句脍炙人口的诗句：“夜性急地落下来了/你不要唱哀悼的歌”，第一行诗，有不少诗作者喜用之为引言，可见方莘的魅力。不甘平庸的诗人于半个世纪后，该想想怎样超越他。对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