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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任平:胡弦获奖:“倒退追寻”诗学示范

刚揭晓的本届草堂诗歌“年度诗人大奖”颁给了诗人胡弦,这是胡连续入围三届后的最终获奖。我可以用缩龙成寸,篇幅1200字的篇幅评论获奖作品《居所,或我们已离开的家》吗?在评论纳米化的过程,让读者看到诗的精髓,我不肯定,但我想试试。

胡弦的作品写的是“丰子恺故居”,节选成20行如下:

“———镇子老旧。运河也灰灰的,适合/手绘的庭院,和日常沉醉的趣味。/窗前植芭蕉,天井放一架秋千,/饮酒,食蟹,在大国家里过小日子。/一切都是完美的,除了墙体内/两块烧焦的门板(曾在火中痉挛,/如今是又冷又暗的木炭),/与他在发黄的照片里(某次会议间隙的合影)/焦枯的晚年面容何其相似。/小镇的士大夫,画小画,写小楷,最后,/却成了大时代命运的收集者。/据说,轰炸前他回过旧居,只为再看一眼。/而我记得的是,年轻时/他去杭州必乘船,把一天的路程/走成两天。途中/在一个叫兰溪的小镇上岸,过夜,/买了枇杷送给船夫。/而船夫感激着微小的馈赠,不辨/大人与小人,把每一个/穿长衫和西服的人,都叫作先生。”

我的观点:

诗的得奖,实至名归。读者会发现胡弦的诗虽说分行,但是“散文化”处处可见。不要给散文化的英译prosaic 误导。第五届的草堂诗奖(3月18日颁发)的另外两名实力奖得主谷禾〈一个生态摄影师的清晨〉,与刘工捍的组诗〈一个生态摄影师的清晨〉同样地散文化。


今日的文类(genre) :散文、诗、小说、戏剧互相跨越的情形,当年新月派的梁实秋,在上个世纪30年代写的《古典的与浪漫的》,很早就指出这趋势。

画面感更见凸出

审视、观赏诗,要细嚼慢咽,体会诗人的作品有无“诗意”(poetic)、“诗性”(poeticiity)。海子的“愿你在尘世获得幸福/我只愿面朝大海,春暖花开”,诗意盎然。“诗性”牵涉许多方面,文字可能不那么诗意讨好,但内容扎实,“诗性”是诗的四性:思想性、结构性、绘画性、音乐性的结合(很难用三两行诗说清楚。我们就以胡弦为例。

胡弦的作品,窃以为诗意不怎么出色,〈丰子恺故居〉的思想性(今昔对比)、结构性与画面感更见凸出。用“倒退追寻”:诗人的镜头从外面的市镇,进入内里的庭院、天井、秋千,进而拍摄昔日饮酒、食蟹的近镜,镜头慢慢track in 到小镇被轰炸、焚烧后留下的门板,回忆里的乘船,与人物送枇杷给船夫的画面。作品的音乐性,朗读一遍,你会发觉两个字的极短词汇, 与诗里7-10个字的较长片语(phrases),跌宕起伏,微妙地凸显了诗中人物(我)的感受/感情。诗有四性,最重要的是题旨(思想),否则都是“花言巧语”,或是梦呓。

从技巧层面来看,前面九行用的是电影技巧,从中距镜头到近镜拍摄焚毁的门板,然后聚焦拍摄(close up)旧照,这是诗的高潮。镜头层层递进,记忆层层“倒退追寻”曩昔的遭遇。

第十一行之后作品出现小疵:“而我记得的是,年轻时//他去杭州必乘船,把一天的路程….”,诗需要交代得那么清楚吗?加上“而”的连结词,还注明发生在“年轻时”是了无余味的记者式报导,对作品的伤害不小。终审委员显然没注意到这点。

可1966年出生的苏州诗人胡弦,绝非庸手,他用一个戏剧化的情境“船夫感激着微小的馈赠,不辨/大人与小人,把每一个/穿长衫和西服的人,都叫作先生。”让读者于抚今追昔的过程,突然忍不住笑出声来。也只是笑了那么两秒,读者的心就被船夫卑躬的苦涩揪痛。我揣测评审委员读到这个部分,决定把这个重要的奖项颁给胡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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