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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文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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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文恬:漫长的告别


亲爱的K,

清明时节,我想起了外公。外公的离开,是我面对的第一次死亡。还记得那年居銮连日大雨,河水泛滥,满溢犹如我的哀伤。

外公弥留之际,爸爸将我从学校接回家,准备见外公最后一面。我天真地以为死亡如同电影剧终,一切将结束得恰好,会有最后一句遗言,甚至是戏剧化的断气。然而离别与我想像中的完全不一样,过程漫长得根本没有任何电影会这么拍。外公躺在那里喘气,好像睡著,又彷佛有意识。我轻轻抚摸外公冰凉的手,很不舍得,可是除了等待,什么都做不了,像是站在岸边看著破船慢慢沉入海底。过了一个小时,两个小时……五个小时,六个小时……因为延长的濒死时光,悲伤变得像乌云笼罩而下不成雨的天空,沉重而阴郁。外公的呼吸越来越浅,越来越短,吸进去的气少了,呼出来的气越来越多,外公似乎很放松,没有一丝挣扎害怕。每一个呼吸间隔的时间越来越长,长得不知道是否还有下一次吸气,还是就此气绝?一次,两次,三次,大家屏息以待外公的最后一次呼气……终于,离开了。

那是我第一次发现,原来死亡也是漫长的。跟婴孩诞生一样,需要经历几小时阵痛。临终前患者往往会越来越嗜睡,越睡越长,生命在睡眠中慢慢消亡,而婴孩甫到人世,也是如此没日没夜的睡,并在漫漫的睡眠中成长。生命的尽头竟与生命的开端有这样惊人的相似。外公没有遭受太多肉体的痛苦,不似我看过的无数临终患者。一些患者在临终时,不停喘气,犹如搁浅的鱼在挣扎,一些患者逐渐不吃不喝,排泄出身体渣滓,慢慢变得瘦削,如一棵叶片渐渐凋零的树。作为医者,我们只能给予他们舒缓和平静。当然,前提是家属愿意签署放弃抢救,放弃插管、电击心脏、胸外按压等。

我听说过一位远亲的事情,那是一位八十几岁的老婆婆,被医生告知所剩时日无多,孝顺的子女当时认为待在医院是较好的选择,于是给老婆婆安上了呼吸机,吊上点滴,注入强心针,气管切开插管,老婆婆便得以“活”了下来。性格坚毅的老婆婆,尽管神智昏迷,不吃不喝,身上的器官都已衰竭,依然能从年除夕一直“活”到年初九,过了整整十天都仍未断气。家属骑虎难下,撤掉呼吸机如同亲手送走母亲,不撤呼吸机又彷佛让母亲苟延残喘,不忍心也很无奈。直到老婆婆的干女儿来探望她,趁四下无人之际,对老婆婆说:“阿嬷,拜天公的初九已经过了,你放心走吧!”兴许是巧合,抑或老婆婆终于放下眷恋,几小时后,老婆婆就与世长辞。守丧时,干女儿天降横财,一人独得彩票,想必是老婆婆感谢她的一句提醒,确实是时候该走了!

K,不晓得你是否还记得多年前意外身亡的学弟?不幸在异乡遭遇车祸的学弟,送到医院急诊已是命悬一线。急诊老师知道是我们大学的留学生,更加拼了命,用上所有能急救的手段,心脏停跳数次以后仍不放弃,如此抢救半小时后,才暂时将心跳和呼吸稳定下来,送往重症监护室。由于是头颅严重创伤,大家都明白剩下的时间并不多。

学弟家属从马来西亚飞往上海,紧急签证和绿色通道,历时5小时的航班,机场往返车程等等……家属赶到时,轻轻地呼唤学弟的名字。“爸妈来了,没事了。”学弟虽然已说不出话,也不知是否意识清楚,心电图和脑波却马上有了变化。过了几小时,终于放心咽下最后一口气。这次,终于不需抢救,学弟也不需再坚持了。对于那样不可挽回的严重伤势,这么漫长的濒死似乎是奇迹。不知道学弟是否是想坚持到生命的最后一刻,用他最后的一口气来与亲人告别。每每念及于此,都会使我湿了眼眶。

杨绛《我们仨》写道:“离别拉得长,是增加痛苦还是减少痛苦呢?我算不清。”有些死亡来得如此突然,连告别都来不及,有些死亡却如此漫长,漫长得悲伤都被稀释了,漫长得终于明白在那一刻死亡是一种解脱,亲人若能挥一挥衣袖,潇洒离开,即是最大的祝福。

随著医学技术发达进步,有人选择用呼吸机、强心针来延长死亡的过程,也有一些国家利用安乐死来缩短。K,生而为人,我们都脱离不了死亡。认识死亡,使我悲伤,却也让我学习领悟更多智慧。未知死,焉知生?未知生,焉知死?生死之间,我们只能在漫长的告别中沉淀,用自然的时光滋养,静待花开,静待花落,盛开的荷花凋零了,便是莲蓬结子之时,莲子落地,又重新升发为一株莲花,如此周而复始,生生不息。

恬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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