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亲爱的K，
2019年的秋天，我与妹妹乘高铁到安徽省黄山去游玩，临到站时，坐我们隔壁一位小男孩玩耍时不慎，“砰”地一声一头撞向了前方坚硬的座位，立马放声嚎啕大哭。男孩的妈妈检查了一下，额头稍微泛红，没有特别外伤，便说：“好了好了，没事，别哭了”，男孩却越哭越大声，响彻整列车厢，渐渐引来周围的乘客探头探脑地注目，妈妈开始不耐烦地说：“碰到这么一点，又没有外伤，男孩子要勇敢一点，赶快停止哭泣，没什么好哭的！”，男孩依旧如故，委屈地说“很疼，很疼！”，这时父亲从厕所回到座位，了解事情原委，便轻轻摸了摸儿子的头说：“好的，很痛是吧？那就哭一会儿，哭一会儿。”，没料到这句话却止住了男孩的哭泣。兴许是自己的疼痛终于被亲人看见与理解，甚至被允许哭泣之后，他就算还感疼痛，也没有了哭泣的需要，开始自顾自地玩小火车。我和妹妹当时都对这位父亲的高情商处理深感敬佩。
到了黄山一段路径，奇石峭壁与松树隐现于云海，山岚吹拂之下，云雾翻卷如海涛，我们仿若置身于绝美的水墨画之中，迷醉于天地之间。导游见我们年轻力壮，给我们推荐了另一条山路，这一路风景更美，但由于较险峻，现已不允许老人和小孩通过。我们鼓起了勇气，决定去试试看。不料，我们过于高估自己的体力，爬了几小时的山路后，气喘吁吁，无心欣赏如斯美景，还必须在天黑以前到达目的地，否则在这荒山野岭，真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我们徒步至一段陡峭的下坡路，山上潮湿的雾气使得石梯台阶更滑不溜丢，十分险峻，看著高耸入云的旋转阶梯下便是万丈深渊，空谷还回荡著鸟鸣，我们双腿发软，紧紧死抓著山壁绳子，几近是双足都在一层台阶踩稳了才敢挪步下一阶，最后索性瘫坐在狭窄的石梯子上，任由游客从我们身旁穿过。一位大叔误以为我们是驻足赏景，跟我们说：“还看什么美景？好好看稳脚下的阶梯！保命要紧！”就这四字，保命要紧，反而让我和妹妹笑了出来。悬崖绝壁几千丈，绿萝袅袅不可攀，这绝世美景真是冒著生命风险才能见著的。快要崩溃之际，妹妹想起了那位男孩父亲的话，对我说：“哭会儿吧，哭会儿”，“让腿抖会儿吧，抖一会儿”，“怕一会儿，怕一会儿”。神奇的是这几句话反而让我们心神振作，不听使唤抖动的大腿也恢复些许力量。我们用这几句话聊以自嘲，仿若保命咒语般挂在嘴边念叨，最终一路安全下山。
享受痛并快乐著
K，还记得我在妇科实习，有一位老师在给病人操作阴道镜的时候，都会跟她们说：“痛的话你可以喊，但身体不要动，听懂了吗？”忽然挪动身体可能会导致操作失误，所以老师都会厉声禁止她们乱动，但是要哭要喊是被允许的。还有一项科学实验招募了56位志愿者，测试他们双手浸泡在冷水中忍耐疼痛的时长，最终发现感觉疼痛时被允许喊叫的一组志愿者忍受时间最长，比不能喊痛的那组平均多耐受了5秒时间，说明遭受痛楚后的呻吟、叫喊、狂呼这种方式似乎有缓解疼痛的作用，而这很可能是因为呻吟可以转移注意力，干扰大脑对“疼痛”信息的处理。我想这解释了高铁上那男孩被允许哭一会儿以后反而就不痛不哭了，我们亦是靠著“哭一会儿，怕一会儿吧，抖一会儿吧”去面对并转移内心的恐惧。
临床上我们都看过不少被疼痛折磨的患者，止痛药真是人类最伟大的发明之一。然而疼痛（pain）和痛苦（suffering）应该区分来看，因为疼痛不一定会造成痛苦，疼痛是神经传导的一种信息，而痛苦则是一种大脑意识层面的认知。比如大宝森节被银针穿刺皮肉的信徒，在坚定的信念加持下并不感觉到痛苦，爱吃辣的人们其实是在享受辛辣刺激给舌头带来的疼痛感，一些瑜伽、马拉松长跑者、高强度运动者都是在体验肌肉释放乳酸之际，那种酸疼所带来的愉悦感，他们不单是痛而不苦，更是实实在在地享受痛并快乐著。
减少内心苦痛
《以你的名字呼唤我》中有一幕男主角因失恋而痛苦，他父亲见状温柔地安慰道：“当你有痛苦时，呵护它，当心中升起一团火焰时，别忙著将它扑灭，不要暴力地摧毁它，因为将情感抽离是非常糟糕的事，这会让我们在夜里失眠，我们将自身情感剥离得如此之多，我们是如此希冀伤口尽快复合，以至于我们的内心在30岁不到的时候就被掏空，也所剩无几来开展一段新恋情了。感觉虚无，对一切麻木不仁，那真是天大的浪费！”。
K，你还记不记得我曾与你探讨过的问题？世间总有许多不可回避的痛苦，我问道一个好的宗教或哲理是否应该以脱离痛苦为衡量标准？比如信仰、祈祷、悟道后，若内心痛苦能得减，是否即为适合自己的宗教或真理？你回我说：“为什么不能允许痛苦的发生呢？人生本来就是有苦有乐啊”，我认为大部分人肯定还是想要逃避痛苦，更愿意离苦得乐吧！我又继续追问道“允许痛苦的发生”和“不再将痛苦认作为痛苦”，哪一个才是生存于世的真理？不再将痛苦认作为痛苦，就如庄子那样，母亲去世了仍在敲锣打鼓，大肆庆祝，不把生离死别认作为一种痛苦，当然在世俗眼光看来，这样的举止绝对就像个疯子。你说：“所以作为普通人，允许一切痛苦与脆弱的发生，就已经很厉害了吧。”
是啊，像个孩子那么单纯，痛了就哭，哭一会儿然后笑，允许自己直面疼痛和痛苦的发生，允许脆弱，允许哭泣，再淡然放下，不去回避否认，说不定也是一种勇敢与坚强呢。
恬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