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得1983年天狼星诗社的金马仑之旅，在下山途中，社员都在一处瀑布休憩，写诗也写歌的吴结心坐在瀑布旁边的岩石上沉思。我是个旱鸭子，洗了手、抹了脸，我走过去问结心：你在想东西，在想什么？结心的回答是：

“人，可以拒绝长大吗？”

她的神情坚毅，她的问题不像出自一个16岁女学生的口。我错愕在现场，回应的话完全套路：“天下无不散的筵席……”

以上所述正是我的“倒退追寻”( backtracking） 。后来的发展是，吴结心长大结婚，信了基督，远嫁关丹。经过若干年后，S.H.E出现，她们唱了〈不想长大吗？〉:

为什么就是找不到

不谢的玫瑰花

为什么遇见的王子

都不够王子啊

我并不期待他会有

玻璃鞋和白马

我惊讶的是

情话竟然会变成谎话

我不想，我不想长大

我愿意，永远笨又？……

而原曲是莫扎特“G小调交响曲40”第一乐章的主模题。可以肯定的说，在西洋古典音乐世界，这位音乐奇才是真的不想长大，英年35岁即辞世。

我们从流行曲“倒退追寻”，找到了莫扎特的根源，原来不愿长大（不愿变老），是潜伏于每个人心里的想望（不是欲望）。这可是大好的文学题材，小说可以做到，散文写怀念父母、写童年、中年的回忆文章数不胜数，纪实的成份多，想像的元素有限。现代诗在这方面的逆向探索不多，正因如此，它可以开拓的空间反而无穷大。

我们有这么多学佛的人，他们能写诗，有没想过写一首长诗甚至史诗，从六祖慧能、五祖弘忍、四祖道信、三祖僧璨、二祖慧可，倒退追寻达摩祖师面壁九年出关的第一念？“倒退追寻”( regression) 不是小说的“倒？法”（flashback），那是侦探小说常用的技巧，重点在“追寻”（不是追求）。我们说因果，提因果关系，“倒退追寻”是返身跟踪现世的果、前世的果、前前世的果，去发掘记忆的碑文，历史的真相。

历史窜改后的伪装

最近郑传铭贴了一首诗在网路：

—————对这世界而言/末曾遇见过/灼伤的咖啡香飘散/缕回咖啡豆//鞋带连同鞋子/走回纸盒里/分别的平行着/永无止境的单一/一择//

郑传铭写的是两重世界，我留意的是诗作首二节的“倒退”，像录映带的倒播，已经烤制好了的、被热水灼热释放出咖啡香的咖啡豆，回到咖啡豆的“原状”；正如鞋带绑了鞋子预备穿上，它们“走回纸盒里”，回到过去摆设着等待人们去穿它的“情况”。郑传铭可以追溯上去，写咖啡豆、可可，它与巧克力的姻亲关系，还有生产可可的美洲热带雨林。鞋子可以倒退追寻到皮革的来源：羊皮、牛皮，马皮还是鳄鱼皮制成。是的，血血呼痛的是相对薄而又坚韧的小牛皮嵌缝上去的。

讨论了两次的“藏”，“藏”巴里文、梵文是Pitaka，是篮子，乃佛教三藏经典之一藏。Pitaka含括一切所应知、应行、应证的法义，我觉得莫言、阎连科、苏童、陈春和都写得太辛苦，不妨考虑用倒写追寻。换一个180的角度。马华作家去一趟1955年马共与马来亚自治政府和谈的华玲埠，拿到一点feel，翻阅胜利者写的历史记载，马共小说就一部部制作出来了，参与比赛说不定还拿个文学大奖。但这不是回到历史的现场，与倒退追寻亦无关，而是历史窜改后的伪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