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候，我是跟在妈妈身后的小哈巴狗。我看她莳花种菜、烘焙蛋糕、爬梯包杨桃、用尼龙绳编制手提袋、卖衣卖蛋卖特百惠（Tupperware）、拎把柴刀到小河边挖笋、端午包粽、新春坐在炭火前双手变魔术般做鸡蛋卷（Kuih Kapit）、鸡蛋糕（Kuih Pulu）和番婆饼（Kuih Bangkit）。我是那只等妈妈抛半烤焦年饼过来解馋的小哈巴狗，知道跟在妈妈身后，永远不会饿肚子，却不曾体会她所受的煎熬。

妈妈生逢乱世，家境贫寒。山中躲日本蝗军吃木薯皮吃到脚肿，二战后小学一年级没念完就帮外婆养鸡鸭鹅兔喂猪，少年时当家庭女佣。嫁给我爸，过了几年好日子，但好花不常开，春光不长在，接着当了十八年小贩，每晚睡不足两小时。手掌长期泡水，留下余生疼痛治不好的十指龟裂。辛劳中拉拔孩子长大的她，以勤快和节俭的身教给我们立下典范。

有一回年少的我驾车载她，前方亮起黄灯犹未减速，她说：“快到红灯别踩油，浪费。”有一回壮年的我驾车载她，她说：“走平路别走上坡路，省油。”得空时她就会教我这个笨儿子：“水喉让它一滴一滴地流，水表是不会动的。”

穷苦也让她想方设法物尽其用。她和二弟住，在后巷泊油路旁用破瓦盆旧水桶种菜，沟渠边有洞种瓜，长不好就说：“地下有石头。”挖土用断锅铲，浇溉用穿孔的水勺，肥料则是她清洗海鲜的剩余。她是绿手指，在贫瘠的土地栽种，偏有本事让植物生机勃勃，时有收获。

孔子说：“吾少也贱，故多能鄙事。”恶劣环境培养美德，也练就才能。我想，妈妈是聪明的，如果上天给她机会多读书，她的人生必定繁花锦簇。

天地有节，包括节约；天道酬勤，包括动脑。那只跟在妈妈身后小哈巴狗，后来长大了、老了，也知道学她的勤俭，绝不会饿肚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