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湾客家音乐创作先锋“山狗大乐团”于26年前成团，今年以“山狗大后生乐团”之名拿下第34届金曲奖最佳客语专辑奖，其乐团创办人兼吉他手颜志文更是首位以客语专辑闯荡台湾流行乐坛的标竿人物；上周他领着年轻团员们前来大马，领略吉隆坡城市风情与吉胆岛渔村风景之际，也在咖啡馆与大学课堂给大家唱客语歌，当然也不忘做客《字游自在》细述客家庄与客家人的生活诗。

“台湾典型客家庄可看到街道都干净，家家户户门前简朴，但都会种上桂花、茶花、夜来香、玉兰花等花卉，把家里点缀得洁白有香气，这就是客家人自然质朴性格，很爱家、很爱土地。”

在冷冷大学课堂里，听山狗大后生乐团现任团长兼主唱林钰婷（Rita）用柔婉客家歌声诉说“老屋捞花园／老庄头个风情／岁月在这位愈浸愈香／时间慢慢﹝定定﹞行”，心中流过一股暖流。

山狗大后生乐团创办人与吉他手颜志文是这首歌《老屋．花园》词曲创作人，自小在台湾屏东新埤传统客家庄长大的他，在MV中提到客家人爱花，尤其是客家妇女，她们对花就像对自己。

于是乎，他借用那被温柔阳光染了温暖黄色的老木门等情景，详实描绘典型客家庄，而成长在那个没有一个非客家人的村庄里，他不仅看见了爱花之人，同时也听到了客家传统音乐。

据他透露，由于早年村中未有医院，医药也不发达，村里的人会依赖非正统药物或保健品，因此造就一批走江湖卖唱兼卖膏药的客家社群，“这些卖药团以替药厂推销药品营生。”

“我们住的三合院中间有个广场，那是用来晒稻谷的空间，经常有卖药人借用这空间作戏剧演出，一次来可能演上好些天，他们演的是客家三脚采茶戏。”据他说，此传统小戏多半以一丑二旦形式为主要的编制。

“有时候，也会有五六或七八人一起演。”他指出，在客语中，卖药团所从事的演出活动叫“撮把戏”，“他们演的都是历史故事，好比：唐代武领薛仁贵的事迹。”

“他们边唱边演形式跟歌剧相似，与京剧、昆曲或粤剧雷同，而戏中角色与所用道具简单。”在那个缺乏娱乐选择的年代里，他看得津津有味，“尤其是他们唱的歌，对我影响很大。”

在就读小学以前，他经常都有机会接触现在人眼中的现代传统客家歌谣，也对客家三大调有所涉猎，他指的是老山歌、山歌子以及平板，这是客家采茶戏主要曲调，“所有戏曲必唱的。”

他接着说道：“尽管曲调格式固定，歌词却可随剧情的转折而有所改变，“基本上，歌词格式多为七个字。”这是他及早接受的音乐薰陶，“我想我对它有兴趣。”

不论是外人常唱的客语传统音乐，还是父母亲爱听的日语歌曲，他都一并喜欢，“我自幼就喜欢任何与音乐相关的事情。”然而，他学习音乐的路并非一马平川，最大阻力源于家中长辈。

“父母盼望我考上大学，也就不允许我去做些有的没的事情。”他只好偷偷玩音乐……

首听《捱系中国人》心情起伏

到了六十年代，就读高中的颜志文开始接触西洋音乐，从英国摇滚乐团披头四（The Beatles）到流行歌手克里夫理查（Cliff Richard）、汤姆琼斯（Thomas Jones）等人的音乐，他听了不少。

过程中，这些歌手引领他走上弹吉他之路，“我只是个乡下孩子，没有乐器也没有老师，曾要求家人买一把吉他给我学，但大人给了一个‘不’的答案，只因我得专心念书、考上大学。”

当希望破灭后，他只能等到放假前往同学家玩吉他，有一回，他索性把吉他借回家并将它偷藏在床头上天顶处，奈何，还是给经过床边的父亲隐约瞧见了，结结巴巴的他只能从实招来。

结果，父亲以严肃语气说了一句话：“拿去还。”那一个当下，他声称，眼泪都快要夺眶而出了。何以有此激烈反应？“我认为对的事情，为什么爸爸要反对呢？”然而，父令如山。

在别无他法下，他把吉他还给同学，失去可弹乐器后，他只能纯听音乐，却也在这段期间，他偶然间听见电视节目播放客家歌─《捱系中国人》，其反应先是吓一跳，后来被它吸引住了。

“未曾在电视上听过传统或现代客家歌，这是头一回，我心想：怎会有这么有趣的歌曲呢？”他仍记得唱这歌的是“阳光合唱团”的吉他手及主唱吴盛智，“他平常都在唱西洋歌曲。”

“但因为是客家人，他偶尔也创作客家歌，并在电视发表；后来，他还发行了一张客家创作专辑，时至今日，有‘客家现代音乐始祖’的称号。”

“他算是我的启蒙者，但我俩的距离是遥远的。”那个年代，台湾民歌正盛行，这段客家创作歌曲启蒙，轻轻地刻在其心里，“当时并不以为意，也没有太在意。”

寻找名师却意外遇上学长

向现实环境妥协后，颜志文最终考上台北师大美术系，“我满足了父母亲心愿，是时候追逐自己的爱好了。”他笑忆，从屏东到台北上大学，父母管不了他，刚上大一就马上买了把吉他。

在拥有生命中第一把吉他的夜晚，他忆述，晚上都睡不着，只想抱着被他视如宝贝的吉他弹到天荒地老，“我要疯狂地把玩音乐时间补回来，整个大学都把许多时间花在音乐上。”

他参加社团、合唱团，也学创作民谣，经常听美国乡村音乐歌手约翰丹佛 （John Denver）、美国创作歌手、艺术家和作家巴布狄伦（Bob Dylan）等人的名曲，“日子过得非常开心。”

“始终是念美术，还是得作画。”他被班上同学笑指为“美术系音乐组”的学生。渐渐地，大学里的弹唱再也满足不了他，“我四处打听校外老师。”通过学校吉他老师，他找到翟黑山。

据资料显示，此人被称为台湾爵士乐泰斗，他进一步指出，翟黑山是首位从美国柏克利音乐学院（Berklee College of Music）毕业回台的音乐人，“可说是拥有最多当下音乐知识的老师。”

他仍记得骑着脚车去找翟黑山那一天，“刚踏进门就想掉头走了，因为看到翟老师家里墙上挂满学生照片，他们都是乐队里的专才。”他吓了一跳并对自己说：“这不是我该来的地方。”

他本想打退堂鼓却已来不及，“翟老师已经走出来见到我了。”对方亲切地问他到访的初衷与目的，在经过一番简单自我介绍后，竟然发现彼此都是师大的学生，“他是我学长喔。”

班上唯一非音乐人的学生

尽管有这一层关系，颜志文依然向学长说：“我应该没那个程度上你的课。”殊知，意外听见学长回说：“没关系，可以。”他不可思议追问：“真的吗？”学长认真说：“对。”

他就这样成了翟黑山课堂里唯一的非专业音乐人学生，“一班有四个人，每次上课压力超大，其他三位同学都在谈论前一晚演出情况，而我只能默默不出声，深怕别人知道我只是学生。”

在往后的五、六年间，他跟着翟黑山学习作曲与编曲，且以爵士音乐为中心，过去接触过传统客家乐曲与民歌，来到这里后他才发现到有这样的音乐，“爵士乐有完整的理论与结构。”

他形容自己像小学生般打开牛津字典，“这个音乐类型很深奥，但我能够吸收并吸引住我，令我产生兴趣。”自此之后，他每周风雨无阻上课，后来当兵时，只要放假他都会去找老师。

从课堂上汲取不少音乐知识，但他想要了解更多，因此，在大学毕业后，当上美术老师的第一年里，他就萌生步翟老师的后尘到柏克利音乐学院升学的念头。此愿终在三年后实现。

在美留学三年半间，长久以来的音乐需求得到满足。1987年回台时，碰上台湾音乐产业处于起飞态势，他顺理成章投身流行音乐领域，“我接编曲和制作个案，偶尔也给歌手写曲。”

如是过了十年，他对商业性的音乐逐渐产生厌倦，亦不想继续日夜颠倒的录音室生活常态，“我希望有更正常的生活状态。”于是，他减少商业案子，开班教学去了，“还能过日子！”

把首创客家歌给了侯孝贤

正当颜志文过上安逸的音乐教学生涯时，1995年机会再次来叩门。他形容误打误撞走进客家音乐创作领域，那年侯孝贤执导的新电影《好男好女》在寻找电影配乐人，其副导找到了他。

“我也曾做过电影配乐，但向来以做唱片为主，在面对名导的电影，自认未做好心理建设；况且，只有一个月作业时间，我认为这并非正常的时限，可我还是答应用一个晚上时间考虑。”

结果，当天晚上他翻开剧本来看，才发现这是一对客家夫妇的真人真事，“我开始心动了。”但其实， 副导事先不懂他是客家人，巧合的是，侯导同样是客家人，“这要怎么拒绝呀？”

在解决全部顾虑后，他接下此案子，当电影团队把毛片送过来后，他开始制作音乐样本，他为此电影配乐采用笛子、琵琶、唢呐等演奏方式呈现，“第一段音乐就成了，那就继续下去。”

在电影杀青后，由于侯孝贤喜欢他所创作的电影音乐旋律，同时喜爱唱山歌的侯导要求他为曲子填上歌词。结果，在电影原声带唱片中，侯导亲自演唱了两首以客语填词的“山歌”。

“首次客家歌词曲创作就这样给了侯导。”后来，《好男好女》也获得第32届金马奖最佳导演奖，他说，这个经历给他莫大鼓励，“若非电影的凝聚力，也不会把客家音乐做出来。”

“把客家音乐创作出来正是我想要做的事情，况且它得到业界好评，尽管仍不确定这是不是该开拓的一条音乐新路，但有个强烈想法，那就是不可以停下来，于是开始不为发表而写歌。”

屡屡吃闭门羹仍然不死心

在积累了一定作品数量后，颜志文开始找唱片公司洽谈，以制作客家创作专辑，可惜他都吃了闭门羹，“大家不但不接受且认定方言专辑无市场可言。”

只是，他有个坚定看法，那就是他看到台湾文化环境与政治气氛在悄然改变，而商业性的音乐与方言和族群无挂钩，尽管那个当下看不到， 但他深信，方言音乐创作有希望亦有机会。

此外，就自个创作而言，他有感而言道，一个创作人能够写到内心的东西很不容易，可是，早前透过电影配乐深入到内心深处的经历，让他再也回不去商业化的音乐领域了。

“终于都有一家唱片公司被我说服了！”1997年，友善的狗唱片公司发行了市场上罕见的第一张完整客家创作音乐专辑─《系么人伫介唱山歌》（谁在那里唱山歌）。

这是他人生中首张专辑，“总共签了三张专辑的合约，一年出一张，接下来两年发行了‘山狗大’和‘阿树哥介杂货店’。”这三年里，他终于实践梦想且让大家看到、听到原创客家歌。

与首张专辑同步成形的是“山狗大乐团”，这个四至五人团队之所以以此命名，也离不开客家人生活用语， 他说，“San Geou Tai ”是客语对台湾攀木蜥蜴的称呼，孩子们喜欢抓来玩。

“当我们的长辈常常以‘山狗大’称呼某个孩子时，也就表示对方是个调皮捣蛋的小孩，这是一个客家人常用形容词，我便用它来作乐团名字。”想说的是，他不也是音乐里的顽童吗？

金曲奖与诗人奖得主联手

山狗大乐团之所以后来把意即年轻人的客语“后生”加入团名，那是因为颜志文体悟到，惟有让年轻人接受才能令客家音乐更有能量，产生更大影响力，如此一来，就得让年轻人加入参与。

于是，他开始召集年轻乐手，主唱林钰婷正是在2008年入团，也在那一年，“山狗大乐团”摇身变为“山狗大后生乐团”。他在客家音乐的开创性做法，正是吸引年轻乐手入团的原因。

回到2007年，当大家都在追随他引领的风潮，陆续创作现代客家音乐时，他反其道而行选择与客家传统艺人林贵水共同发行演唱专辑《时空对话》，“这是结合传统歌者与现代乐团。”

“我不喜欢做重复性的事情，亦不为流行而做音乐，更多的是，赋予音乐的时代感与前瞻性，于是需要比他人先走一步。”下一张专辑也不例外。

他们将与今年荣获厄瓜多国际诗歌奖的诗人医生曾贵海合作，“他是我的长辈，同时也是客家人，其诗歌内容与我的成长环境连接在一起，我俩在去年许下承诺共同推出诗的音乐专辑。”

“这也将是乐团第一次唱他人的诗词，也算是新的尝试，这张专辑预计今年底推出。”音乐界金曲奖与文学界诗歌奖得主双剑合璧的成果，绝对令人有所期待。

“山狗大唔系山狗／山狗大唔系土狗／山狗大唔系山贼／山狗大就系山狗大……”温柔的歌声把大学课堂都温暖了起来，颜志文与团员们继续唱出客家人的生活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