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来自雪州万挠胶园区，自幼便和大自然为伍，观鸟与养鸟是日常事；离开胶园到城里、到国外追逐艺术梦想后，他心中那只自由飞翔的小小鸟不曾飞走过。于是，在其铜雕群林里，但见出自其巧手的铜鸟踪影无所不在，而不同生命阶段里，小鸟成了表达他每个当下想要的东西，这是大马铜雕、西洋画与焊接雕塑家陈畇锜的“铜”言“鸟”语。

“人生中首次见到的雕塑算是国家英雄纪念碑（Tugu Negara）了。”这座位于吉隆坡湖滨公园对面，建于1966年的七勇士青铜塑像高15.54公尺，据资料显示，它是世界上最大单体雕塑品之一。

那是外坡或外国旅人到吉隆坡游玩的打卡点，也是每一代大马学生的参观景点，“跟同学或家人旅行时，当年见过最大型的雕塑作品，可是，那年年纪尚小，也不晓得那就是铜雕。”

陈畇锜声称，自己是个在雪州万挠胶园里长大的孩子，“从来都是与大自然打交道，鲜少接触人造物件，家里也没人会提起艺术的话题。”

四年级那年，他得了个绘画奖，老师说了一句影响至远的话，“你以后可以做绘画呀！”结果，到了六年级填写“我的志愿”时，画家、老师和警察成了他的一二三选项。

“我有把老师的话听进心里去。”原本打算初三毕业后就追逐绘画梦想，“左思右想后还是念到中五才毕业吧！”完成中学课业，等待成绩放榜期间，他马上找到一份户外广告学徒工作。

“每一天都得爬上爬下做事情。”勤奋的人总会被人瞧见，他也不例外，“有一天，把一切看在眼里的公司老板递来一份马来西亚艺术学院（MIA）申请表格。”他和它都来得正是时候。

“就这样，我进到了艺术学院就读，念的是纯美术，与铜雕扯不上关系。”直至修读高级专科文凭课程时，他在学校终于遇见一位老师，对方教会他制作人生中首个水泥人像雕塑。

“他是本地留洋画家杨仁龄老师。”不接触则已，一接触感觉就爱不释手，“好奇怪。”他发现到眼前这座360度立体雕塑摸起来特别，造型看起也很漂亮，“这是令人兴奋的新事。”

“当时心想要到外国去钻研雕塑。”许多时候，成就大梦想需要平静等待，再来伺机而动。毕业后，当了五年助教与讲师，他获得奖学金负笈美国加州三藩市美术专科大学念硕士课程。

“我本来要念雕塑，可惜，又不具备基础资格，只好又再继续主修绘画。”结果，他敷衍应对绘画，“直到毕业为止。”这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期间，他又遇见了谁呢？

忘年之交莫逆于心

所有安排都是最好的安排，“大学正好设立铸铜课程，负责老师是后来成为我的恩师亚法罗（Al Farrow）。”这位老师是从事铜雕的艺术家，陈畇锜成了老师左右手处理铸铜工作室大小事。

“我们负责工作室的整洁，还有摆放雕塑物。”同一时间里，老师有三个同学帮手，其他两位每天分别做到傍晚六点和晚上十点，而他则做到凌晨两点，“就这样傻傻地做。”

但傻人总有傻福，他的勤奋再次被看见，“每逢凌晨时分，老师用车载我回家；在车上，我得到无所不谈的良机，除了跟他讨教铜雕知识，我也与他分享孔子人生哲学。”

渐渐地，一个西方老师与一个东方学生成了莫逆于心的忘年之交，“他知道我需要挣生活费，于是聘请我成为工作室助理，好让我有一份月薪。”不只是上班做事，他还理所当然偷师。

“跟着老师走绝对不会吃亏，他以铜为材料创作或焊接雕塑时，都会让我参与其中，这过程让我沉迷其中。”在他当时的艺术世界里，这全是新颖的创作媒介。

“他也承接古董修复个案，尤其以非洲木雕为多。”这一段期间，他像一块海绵般不停吸收各式各样新知识，“与老师也越来越有默契了。”过程中，老师教会他何谓“认真”。

“长久以来，中国人本着谦虚文化往往不敢自称艺术家，当我说自己是玩或搞艺术的人时，他都会严肃纠正为：你就是个艺术家！”人不只是认真对待工作，还要认真看待自个专业。

铜林鸟带我一起飞

甫于卧龙画苑落幕的“与你铜言” 陈畇锜个人展里，现场展出四十座雕塑，不难发现到他的作品不是以鸟儿为主题，就是有鸟踪作衬托，最直接的表现手法是，一个人的独舞不寂寞。

那是因为有鸟作舞伴，“与鸟共舞”因此诞生。其他尚有“鸟语”、“鸟的启示”、“喘息的空间”、“引领”等作品无一不跟鸟寓意息息相关，头、肩、手背及膝盖上皆是鸟踪处处。

他似乎对鸟情有所钟，“鸟代表内心里的另个自己，以前是个陌生的另个自己，如今认识和理解内心的自己，才是真理和自由根本。”他说，其创作大多集中在个人对人生的见解与需求。

为此，鸟在其不同生命阶段扮演不同角色，他说道，胶园长大的他与现在的他作比较，“小时候，更多的是与自然合体，而野外观鸟与养鸟是日常的事，但后来因受教育而离开了胶园。”

“与鸟在一起的岁月终成回忆，同时，也失去一些‘原始’本能。”随着认知的提升，他在艺术上也顺手用鸟儿充作其艺术符号，“或许是牵引着一些童真的回忆，回归与自然合一吧。”

“这一切都在探讨与实践中。”尽管老早就搬离胶园，如今的他仍然在家门口外种些小树和植物，希望能听到鸟声和看到鸟影，而他最喜欢的鸟类，居然是大家避之不及的乌鸦。

“它的外表丑陋，但它是会反哺的鸟，在带出相对信息时可以呈现强力画面；我也喜欢鸽子，可我的铜鸟超越这些特性，它代表自由、天使，引领、呵护，自然、灵性、目标、陪伴等等。”

是否听见铜言铜语？

每一座铜雕都有故事，好奇的是，当陈畇锜在制作过程中，是否早已预设要说的话呢？他透露，在构思每个塑像时，不会刻意设想要表达什么，“我明白自然而然会带出一些信息。”

不论是半成品还是成品，与它们零距离面对面，他边摸边刷过程中，其实是一种赋予其生命的阶段，“我开始与它沟通并注入思想，期间，许多联想与信息如泉涌般在脑海里翻涌。”

对他来说，每次创作都能让他进入冥想，“当一个人孤独创作且全神贯注于手上的事时，那个状态就是冥想了，因那段时间是自由的，灵魂得到释放，也可把许多不想要的外物放下。”

“这个了解自我和思维的境界处于金字塔顶端。”在他眼里，不同人用不同方式爬上那最高处，“有人运用文字或音乐，我则善用了艺术。”从事艺术正是其修身养性的生活方式。

他雕塑的铜人更是情感的表现，他以“花香”为例，“表面上，那是一个女人手举一朵花，但背地里有其真正意义，当你嗅了花香，心里是多么喜悦，甚至进入忘我状态。”

“女铜人轻快地跨步走的动作，还有另一个手拎飘布举动，那是从放松过度到放下的进度，我们不需言语，真理就在这里。”可以说，艺术创作让他找到自我，“回归”是他另一例杰作。

那是由人脸、人群与鸟儿组合而成的铜雕，“人脸代表内在自我，其实自己并非神秘和不易见的，只要愿意与自己靠近，慢慢地就会明白那是怎么一回事，每个人都该追求此精神层面。”

“那只小鸟意味生活迷茫中重新出发，寻找到生活方向的自己。”这就是他在艺术创作过程中的洞见、领悟与心灵慰藉，也是他想要跟大家说的“铜”言“铜”语。

后记：站在雕塑巨匠传世杰作面前

小时候仰望的是国家英雄纪念碑青铜雕，长大后陈畇锜到了法国罗丹美术馆亲睹雕塑巨匠奥古斯特罗丹（Auguste Rodin）大型铜雕，“当我踏入汇聚其作品大成的地方，响往已久的真迹就矗立在自己面前，那种震撼是笔墨难以形容的，感动到想要向它们敬礼。”在他眼里，罗丹的雕塑栩栩如生，表情丰富，“还很会说话。”

除了现实派的罗丹雕塑，他也亲者过西班牙著名画家、雕塑家、版画家毕卡索（Pablo Ruiz Picasso）的雕塑作品，“其雕塑品有趣味性，古灵精怪的造型非常特别。”站在巨匠的传世雕塑杰作面前，他不敢奢望能达到大师的高度，只是抱持“做就是了”的原则，“有没有机会是另外一回事，但我相信顺其自然这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