庚子年已到岁末，台湾国光剧团刚过去的封箱公演便有感于全球疫情愁惨，构思主题“欢乐除煞”，演出剧目包括《钟馗嫁妹》、《乌盆记》、《春草闯堂》、《狮吼记．跪池》等。《钟馗嫁妹》谐音“送魅”，希冀驱走邪魅；而后二出则是欢乐喜剧，以此二主题收束大疫之年，或也是你我的期盼……

戏曲，简言之是一种“合歌舞以演故事”的表演艺术。我们不妨透过学者曾永义的话，来概括认识：“中国古典戏剧是在搬演故事，以诗歌为本质，密切结合音乐和舞蹈，加上杂技，而以讲唱文学的叙述方式，通过俳优妆扮，运用代言体，在狭隘的剧场上所表现出来的综合文学和艺术。”

《霸王别姬》中两句对白

谈起戏曲，读者第一时间想起的或许是电影《霸王别姬》。电影里金句迭出，可以作为我们认识戏曲、认识京剧的一个途径。儿时的小豆子/程蝶衣由母亲带著投靠戏班，关老爷子发现孩童多了根手指而拒绝，母亲因此下跪求告。关老爷的回答如下：“都是下九流，谁嫌弃谁啊？他祖师爷不赏饭吃，谁也没辙。”

此处有两点值得说说。首先，从“都是下九流”可见旧时戏曲演员的社会地位，几与娼妓等同，被视为低下、微鄙的职业。这一“传统观念”源远流长，在中国文学种种分类当中，戏曲更是与小说同属于末流小道，与所谓雅文化形成对比，其性质归于“俗”。我们今天不必再以过去的价值观念来看待戏曲，更能从传统文化以及一般表演艺术的角度来接受、欣赏。曾经带有贬义的称呼：“戏子”，也不再承受不必要的价值判断。

今天“祖师爷赏饭吃”这句话，不仅可用在戏曲上，只要是在某行业、某领域具备得天独厚的条件，都可用此话加以描述。所谓“祖师爷”，指的是梨园行（戏曲界）供奉的神明，正如传统上木匠供奉鲁班、裁缝敬拜黄帝，许多行业皆有其尊崇的祖师。人们在剧场后台设置神龛，众人信仰虽异，不改的却是对于传统技艺的敬意。

《红楼梦》里两次元宵

《霸王别姬》既是电影（及其原著小说）的名字，其出处来自一出同名的经典剧目，而编创者正是赫赫有名的梅兰芳。这出剧乃是二十世纪的成品，距今约百年上下。现在，让我们把目光投向更远早的清代，看看时人如何看戏。若要考察清代日常生活，最适宜的对象莫过于《红楼梦》。《红楼梦》的写作年代，大概介于康熙至乾隆二十七年（本年作者曹雪芹逝世）之间，小说中处处可见演戏、看戏的描写，反映了当时的戏曲生态。本文想要著重提及的，是书中人物的看戏场合。贾宝玉及他的姊姊妹妹们，什么时候看戏？看的又是什么戏目？仔细梳理，书中人物必会安排唱戏、看戏的场合，是生日宴。除此之外，作者著墨最多的演戏场景，即是本文题目相关的：元宵节。

小说第十八回，描写元妃省亲。书中贾宝玉的姐姐元春嫁入皇宫并“晋封为凤藻宫尚书，加封贤德妃”，皇上特意允准归家省亲。为了迎接元春回家，贾府擘造大观园，且从姑苏采买了十二个女孩，养在家里教演女戏。书中描写不仅是迎接贵妃回家的礼制，更反映出当时富贵人家畜养伶人，组织家庭戏班的风俗。

第五十三、五十四回的元宵庆典，写的是花厅上的家宴，所述及的戏码包括《八义记．观灯》、《西厢记》中的《惠明下书》、《混元盒》等。《八义记》根据《赵氏孤儿》改编创作，虽然开端是奸臣屠岸贾残害赵盾全家，末尾则是幸存的孤儿赵武报仇成功。书中所写的《观灯》另名《庆赏元宵》，正是应节的热闹戏。而后文提及的《混元盒》，演出水神金花娘娘与众神仙的打斗，其中更请出齐天大圣、二郎神等天兵神将一同降妖，可见其闹热欢腾。《红楼梦》写元宵节，再现清朝人们看戏的情状，而近三百年后的今日，情况又如何？

京戏前世今生

值得补充的是，《红楼梦》当中所描写的剧目，多以昆腔、弋腔为主，此二者为当时争胜的地方声腔，而我们所熟悉的京剧/京戏此时尚未诞生。读者容易因为“京剧”之名而误会其为北京的本土剧种。有趣的是，京剧的前身实为“徽剧”，亦即是源于安徽的地方剧种。京剧的逐渐生成，还得等到乾隆年间（1790）“徽班进京”之后。

在京剧大行其道之前，风行于北京上层文人的戏曲形式，是被称作“雅部”的昆曲。与之相对的大部分戏曲种类，便归入“花部”，且因其更为庶民而近俗的内容，而多遭查禁。京剧得以生成，与热爱戏曲的干隆帝有关。乾隆为庆贺八十寿辰，邀请全国著名地方剧团到北京。尔后留驻在京的“三庆班”，以徽剧为基础吸收、融会了花部与雅部的特质，京剧于焉成形。

岁末封箱与新春开箱

观赏传统戏曲，除了演员的唱、念、做、打（四功）与手、眼、身、步、法（五法）之外，演员的衣装、道具亦是表现人物身分性格的重要元素。传统上，剧团内皆设置“箱管”一职，负责戏服管理与保养等工作。

一个齐全的剧组则设有七个部门：大衣箱、二衣箱、三衣箱、盔箱、旗把箱、检场箱及容装，各自收纳不同角色之戏服、道具等。每逢农历年岁末、新春的封箱与开箱仪式，则是对所有戏曲演员而言极为重要的年俗。一般上，剧团皆在腊月下旬举办封箱仪式。这一日，箱管人员将在摆放蟒袍、官衣、富贵衣及喜神的大衣箱贴上“封箱大吉”的封条，并为祖师爷“换袍”，恭请祖师爷“启驾”回天界述职。而新春时节的开箱仪式，则是重启戏箱。封箱、开箱的传统仪式至今不辍，象征告别一年辛劳，迎新送旧之余更祝祷新一年和美顺遂。

庚子年已到岁末，台湾国光剧团刚过去的封箱公演便有感于全球疫情愁惨，构思主题“欢乐除煞”，演出剧目包括《钟馗嫁妹》、《乌盆记》、《春草闯堂》、《狮吼记．跪池》等。《钟馗嫁妹》谐音“送魅”，希冀驱走邪魅；而后二出则是欢乐喜剧，以此二主题收束大疫之年，或也是你我的期盼。

过年看京戏及其他

张爱玲的散文《洋人看京戏及其他》，谈及京戏与中西文化。“为什么我三句离不了京戏呢？因为我对于京戏是个感到浓厚兴趣的外行。对于人生，谁都是个一知半解的外行罢？我单拣了京戏来说，就为了这适当的态度。”张爱玲如是说。且不论她对于京戏的确切态度，既已借用了她的标题，就不妨再借她的话来预先自我开脱：同为对京戏感到浓厚兴趣的外行，希望上述长串“门外汉的议论”也能“不无可取之点”。

我想，张爱玲的这段话应当作为所有戏曲门外汉的鼓励。若有机会不妨入场看京戏（或其他），只要打开感官听那唱词念白、看那耀目戏服，自然就会明白：懂与不懂实在不是问题。更何况，当代剧场都设有字幕呢！

在清代，皇家设有专门管理宫廷戏曲事宜的机构，原先称为“南府”，而后扩大规模改称“升平署”，取其“海内升平”之意。我国至今疫情肆行，曲线未平，群聚必须避免，人们也只能过一个“保持人身距离”的新年。为此，唯有寄望来日歌舞升平时，能够再次自在到戏院、进剧场，一起看戏。

編輯：吳鑫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