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人类简史》里，赫拉利（Yuval Noah Harari）提出了非常有趣的理论。他认为智人成功的秘诀在于智人是许多物种中，唯一能大规模进行灵活合作的物种。这种合作会存在，起源于“认知革命”让智人演化产生了想像力。正是由于“认知革命”后的想像力，智人拥有了创造及相信虚构故事的能力，人类大规摸合作的源头，就是源于人类独特的对“虚构事务和故事”的认知能力而产生。

2013年诺贝尔经济学奖得主，罗伯特席勒在《叙事经济学 Narrative Economy》中，著重探讨了人类叙事和故事能力如何对经济产生影响。作者的论述指出，经济叙事或极具感染力的故事，改变了人们对经济时间的决策方式。

这些故事有病毒般的传染性，通俗易懂，极易透过不同媒介传播。正因为这种传染性极强的叙事，一般会在短时间内掀起不同的热潮，造成某些领域过热甚至催生出不同程度的经济泡沫，更甚者会影响决策者的决定。

《叙事经济学》提出的叙事经济包括：自动化和人工智能取代几乎所有工作、工业革命3.0（大数据时代）、比特币叙事，以及房地产繁荣与萧条等。透过一个个的过往经济事件，罗伯特席勒解释了这些盛极一时的故事，如何影响实体经济，在短时间内创造辉煌，可是事后却如流星般消失。

叙事性经济与金融市场

镜头回转21世纪20年代，若要评选年度最大事件，相信非新冠肺炎莫属。2020年初，新冠疫情肆虐，世界经济预计进入寒冬，导致全球进入国际金融恐慌。美国道琼斯指数更在3月12日开盘不到6分钟陷入熔断，创下1987年黑色星期一以来最大单日跌幅。此外，全球各大股市也陆续陷入跌幅潮，甚至连马来西亚也不能幸免。

在这一轮疫情之下，多国经济近乎停摆，掀起严重的企业倒闭以及员工失业潮。世界银行更预测全球经济将会萎缩5.2%。为了对抗疫情带来的经济金融危机，多国政府更是开启了新一轮经济政策，试图将负面影响降到最低。马来西亚政府为拯救经济，更推出不少措施如提供援助基金、延长还款期、降低银行利率、补贴雇主等来避免经济进入寒冬。

有趣的是，在短暂性下跌后，全球股市却开启了新一轮暴涨。我国股市更是节节上升，其中交易量更是屡突破新高，截至8月份第一个星期五已创下260亿交易量，犹如进入“全民皆股”的阶段。正是由于散户大量冲入股市，市面上逐一涌现一个又一个的“投资大师”，其中投资类的书籍，更一举挤入十大畅销书排行榜。在此大环境下，任何呼吁理性投资的声音都被认为是“酸民心态”，连最近证券交易委员会（Securities Commission Malaysia）的呼吁，也在网上被人们冷嘲热讽。

这类股市乱象与人类叙事的本能脱离不了关系。人类由于其叙事能力所创造的金融危机早在几十年前的《异常流行幻象与群众疯狂 Extraordinary Popular Delusions and The Madness of Crowds》里反复提起过。无论是早期郁金香泡沫、殖民地时期南海泡沫、美国黄金时期的密西西比泡沫、1997年科技泡沫等，都源都于人们对故事的痴迷，相信故事里所描绘的美好未来；看著身边朋友一个个赚钱，抱著这次不一样、上车最后机会的心态，以及自身的贪婪加入狂欢行列。

金融市场与其不确定性

如今，疫情下所催生出的叙事，不外乎是新冠肺炎横行，医疗物资短缺，只要投资该行业，那么肯定有钱赚。这也是为何在股市上升早期，主宰本地股市的都主题是与手套有关的上市企业。彭博社早前也报导了本地某家手套公司的股价，如何在短时间内价格翻了1000%。

除此之外，各大投行为吸引更多散户加入市场狂欢，频频推高手套股地目标价。其中某家上市企业的目标价更高达令人咂舌的100令吉一股，市值超越大部分银行业，正挑战马股龙头老大的地位。

到了近期，本地散户已不满足于专注生产受手套的上市企业。任何上市企业，只要稍微与医疗行业沾上边或透露出有意进军医疗物资的意向，都免不了进入涨停版！那么这次真的不一样吗？或许是的。犹如疫情在现代科技帮助下快速传播到世界各地，甚至面临著病毒突变的危机，这次的叙事性，也在现代科技社群平台的影响下，以更快的速度，影响更多散户入市。这也是为什么一则简短的企业动向，能在发布后几分钟以内传遍股市，导致在短短的几十分钟里股票暴涨。

那么这些股票疯狂暴涨的背后，除了叙事之外，有没有其他因素？这里牵扯了金融大鳄索罗斯在多年前写的《金融炼金术师 Alchemy of Finance》。鼎鼎大名的金融巨鳄索罗斯无人不知，可其著作却是以难读难懂闻名。这是由于索罗斯的书与其说是金融投资学著作，不如说是披著投资学的社会哲学作品。

索罗斯的投资思想，主要受到哲学家波普尔影响。他提出了在金融市场里存在著巨大的不稳定性与反身性（Reflexivity）。在这两种特点下，叙事性经济故事有自我加强的趋势，而一个好的投资者需要做的是分析某个叙事对于市场的影响，并在散户投资之前下注。

例如，在手套类上市企业中，只要足够多的散户相信股价会涨至100令吉，那么该公司的盈利能力就成了次要，重要的是，有多少人相信？在足够多的散户相信并买入持有的情况下，那么把价格推高至目标价位并非难事。简单来说，如果根据实体经济活动，那么如今的股市，并没有足够的实体经济支持。股价狂涨源于人们愿意相信，不同的叙事性主题导致市场预言的自我实现。

你从来不相信数据与分析

看到这里，或许有许多人会忍不住想反驳说，自己投资参考了多年的企业数据，以及进行了不同的研究。在刚出版的《极端不确定性 Radical Uncertainty》中，作者提出了十分值得深思的论点。所谓数据预测的数据，是建立在历史数据之上，也就是说公司年度财经报告上的数据，反映了该年的经济、出产量、需求量等因素。然而，未来是充满许多不缺定性的，没有人能真正预测一家公司的未来走势，就好像没有人会知道新冠肺炎明天会不会莫名奇妙的消失一样。根据历史数据所推演出来的未来价格，只能仅供参考，让人们了解在一般时期的企盈利能力，而不适用于充满不确定性的非常时期。

在《极端不确定性》中更是提出一种思维陷阱，那就是“人类很多时候在面临选择时，往往已经做了决定。所谓的数据与分析，不过是事后来用来解释选择的工具”。投资散户往往会根据某位大师的“提点”来买股票，当事后被问到为什么做出如此的选择时，总会哑口无言，或以大师教导的标准公式答案来回答。

在霍华德马克（Howard Marks）的《投资最重要的事 The Most Important Thing》里，提出了一个成功的投资者必须拥有的素质，“第二维度思维 Second Level Thinking”。若该事件发生并众所周知了，那么身为一名投资者该问的问题则是“接下来呢？What is next?”。举个例子，新冠肺炎的原因所以手套需求增加，当所有人买手套股时，股价已过高了。可是这个时候若是有投资者转而去买原料供应上的公司，原料期货，那么有可能会得到比较好的回报。

随机漫步的预测：猴子也能写史诗

可能有读者会质疑，我撰写此文，只是酸民心态发作的牢骚，应以股市战绩来说话，若是不能赚钱，一切都是空谈。有如此心态的读者，需要读一读塔勒的《随机漫步的傻瓜 Fooled By Randomness》。

塔勒身为经济类畅销书作家最广为认知的是《黑天鹅》、《反脆弱》等书，其实《随机漫步的傻瓜》才是他真正的巨作。里头提出了赚钱的随机性，生活的不确定性等。塔勒打了个十分简单的比方来描述随机性之下的认知偏差：人们通常认为，长得漂亮的人总能在职场以及生活上无往不利。人们这么想，是因为他们看到了漂亮的成功者，而漂亮的失败者已经被排出了样本之外。

在一个量化世界中，塔勒告诉了人们，无论如何算计量化，随机性主宰了成功很大的比率。一个人的成功，不见得比其他人高明，可能是随机的结果。除非一位投资者能常年累月在股市里持续性的赚钱，并经历了不同的经济周期，不然人们不能排除随机性的影响。就好比，如果给一百只猴子打字机，总有一只能写出荷马史诗。

散户如今跟随的“大师”，或许只是随机幸存者偏差之下的产物，现代金融理论只有寥寥数种，可是社群平台上的大师有上百位。倘若每个大师学习与教导的理论相同，根据逻辑，推荐的股票势必一样。可是，为什么还有这么多大师，并且有些大师比其他大师看起来更厉害？很简单，幸存者偏差下，不太行的大师都被淘汰离开了。这或许是股市新手在选择跟随大师时没有想过的，大师的能力，到底是随机产物还是实力。

对于塔勒来说，生活上的随机与不确定性无可避免。身为普通人的我们，既然不能控制结果，唯有在过程上做得尽善尽美。好的过程理应会得到好结果，坏过程理应会坏结果。可是由于金融市场的巨大不确定性，往往运气、群众疯以及偶然性的黑天鹅，并不能保证好过程带来好结果。在大环境的狂欢下，许多人由于忽略了这种不确定性，往往会高估自己的投资能力，不检视自己的过程只注重结果，殊不知自己的结果，只不过是随机性的产物。

网络随手抓都是大师

文章结束前，想说说“大师”的问题。先不说根据本地法律，这些“三无大师”如果被证券交易委员会抓了会被起诉坐牢及罚款多少钱。某些大师的专业是很受质疑。在一般投资银行，分析师只能兼顾两三个领域，这是由于该领域的复杂与庞大，所以专业投行里有的分析师只会分析银行业、有的专攻航空业、有的是油棕业等，而且就连股神巴菲特，也只投资自己熟悉的行业。可是这些大师，今天能推荐航空股，明天推荐药剂股，后天推荐科技股。让人不免产生“难到真的高手在民间”的疑问？

除了大师的专业，散户的另一个疑问，应该是为什么大师要开班收费？投资者能在股市里赚钱，靠的就是分析能力与信息不对称。一个好的投资者，会在别人发现某个暴利行业之前买入，在散户涌入市场价格过高时卖出。

君不见传奇投资人巴菲特从来不谈论市场经济与卖课，唯一能了解到巴菲特思维模式的，唯有从每一年的股东年报。此外，霍华德马克斯或雷达里奥等大师，也从不谈该买进什么股票。有些大师更是避免公众目光，不接受任何采访。号称解决了市场难题的男人，对冲基金之王哈里斯西蒙斯更是没什么人听过他的名字。这证明了如果该名大师真的眼光独到，很少会“分享”给散户知道哪一只股票会升值呢！若说该名大师真的菩萨心肠，本著交流心态，那么就不该收费。说穿了，许多大师的本质就是卖课佬。

这也说明为什么适逢牛市就会有大量大师出没。当然，有些人会反驳——自己的大师跟别的大师不一样，是真大师！因为所“分享”的公司股价都涨了。那么，奉劝各位去了解文章开端的市场反身性以及随机性。大师的推荐之所以会成功不外乎两种原因：第一，大师有足够多的学生，或者有足够多的大师推荐同一支股票，当一名大师推荐1000名学生去买同一支股票，或者又十名不同的大师叫学上去买同一支股票时，股票能不升吗？第二，随机下的幸运。

在此总结一下我的论点：

1、 股票金融市场十分容易受到群众的叙事性影响而产生泡沫；
2、金融市场由人组成，所以它自身充满了不确定性以及反身性；
3、极端不确定性造成了没人能准确预期股票走势价格，一切分析仅供参考；
4、要从市场的不确定性中赚钱，有两种方法。第一，学习索罗斯，研究新闻叙事对群众的影响，进而利用群众来赚钱，简称“割韭菜”；第二，学习巴菲特、霍华德，透过第二维度思维寻找机会；
5、市场的随机与不确定性，造成了运气对于成功有很大的影响。身为投资者，唯有不断坚持使用正确的过程与工具来降低坏结果的风险；
6、金融分析师、基金经理人每个都需要经过严格训练，以及大量学习，不是每个人都能称自己为大师；
7、在购买大师课程之前，不妨问问自己，大师真的这么厉害，怎么不开个基金来让各位投资加入？若是大师这么好人，怎么不免费授课？非要透过收费课程赚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