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墨五十二年来，雪州皇城艺术家协会会长吴亚鸿练就一手水墨画法，同时融入了书法，也圆融于佛法，归根究底，这一切美学，皆源于双亲的活法；2016年那年，为了母亲，他给自己一项浩大的生命功课，时至今日，他耗时四百多个小时、写六万多个字，已完成11部抄经本。

“父亲是个写得一手好钢笔字的人，他最常手把手教我写字，并说道：字如其人，你怎样都要把名字写好来！”他忆述，小时候或许不是太明白何谓“字如其人”。

“但一听爸爸说，字写得美，人就会很帅，我把此话听到心坎里去了，因为从小就很爱美，经常找妈妈给我梳个‘咖喱卜’头。”
“他俩都爱把屋子布置得漂漂亮亮，也常把家里弄得干干净净，让我们住得舒舒服服。”除了父亲写得一手好字，其母亲也练就拿手针线活，“她会用拼布缝百家被，还给我做小肚兜。”

言及母亲，他把话绕到巴生老家附近的观音亭，“妈妈是虔诚佛教徒，逢初一和十五都会到那里。”由于他是家中老么，母亲去哪里都带上他，“她也带我去巴刹，但我特别喜爱观音亭。”

每一次去他都只做一件事，观音亭墙面上有画图与雕刻，深深吸住其目光，“我就蹲在那儿慢慢看，画里有水墨画似的线条，有山、有水、有佛像，左右两边则有对联。”

在他印象中，庙宇壁画未有斑斓色彩，仅仅是用上水墨或白描技法，加上少许淡彩，“却已经让我着迷了。”母亲在诚心膜拜，他则专心赏画。

庙里有个潮州阿姨，有一回，她把他叫住：“孥囝（潮州话“小孩子”的意思），来，婶婶给你纸张……”他拿过白纸，坐了下来，看着壁画，“就这样在白纸上照着涂鸦起来。”

“我最常也最爱往观音亭钻了，可能贪图那里的宁静吧！”看似日常的衣食住行，却是美的源头，从父母亲到潮州阿姨皆在其生命留下生活美学痕迹。

恩师提点画美字拙持俭旧报纸上习字

父亲手把手教会吴亚鸿把字写好后，他却首先爱上水墨画，“13岁那年，毕业于南洋美专的庄金秀老师看到我学校贴堂的画作，问我是否有兴趣跟他学绘画。”

“我当然求之不得呀！”他成了他的绘画启蒙老师，也是恩师，“在习画过程中，我最高兴的是，只要看到好作品，老师都会说：来，亚鸿，我帮你题款。”

有了老师在画上题写诗与字，他总是满心欢喜，“可是，只要轮到我题款时，效果往往糟糕，也就是图画很美，书法线条却不美，一写下去就把整张作品的意境与美感彻底破坏。”

“有时写了给老师评定，他会直接对我说：哎唷，你不要写，让我来写，这样写下去，图画都被破坏了。”他解释，在中国画里，题款有助于增强画面视觉效果，“因为书画一体。”

听过老师负评后，他未有失望气馁，反而发奋图强，“回到家里，我开始在宣纸和画纸上勤练书法。”至于他有多用功，可以从后来父亲给他的建言，看得出来。

“由于家境属小康，父亲觉得，这样大量用纸很浪费，他建议我换成旧报纸。”他想到报纸的吸水性跟宣纸大同小异，于是按照父亲的话去做，“整个中学就在旧报纸上习字。”

“一旦确定了要写的诗词字句，我便开始在报纸上一直写，写到很熟悉、很有把握为止，才敢写进画里。”没想到，这一场旧报纸上的墨迹成了重要磨练。

分心历史课修画作校长劝学为他办展

在旧报纸上的精进让吴亚鸿在惊险中得到中学校长肯定，“初三那年，有一回正在上历史课，想到下一节是我最爱的美术课，为了拿到好成绩，便想提前准备功课。”

他把画好的画作放到桌上修改，这个举动给历史老师发现了，马上喊出其名，并以英语问他：“我们现在在哪里？”他毫不犹豫答说：“我们在课室里。”

这个答案引来全班同学哄堂大笑，不知就里的他只能望着隔壁同学求解，“老师问你：我们念到哪里呀？”老师把他训了一顿后，再没收其画。

“放学之前，我被叫到校长室，心里忐忑不安起来。”甫步入校长室，他就望到自个画作摆在桌子上，“我已经做好准备给校长体罚了。”没想到，校长问起他画作与作画的来龙去脉。

原来，校长跟庄金秀老师是教会朋友，“他认识这位画家也叮嘱我好好跟他学习。”更意想不到的是，校长苦口婆心劝他应付好年终政府考试之余，还许下珍贵承诺。

在年尾结业时，校长将动用美术学会空间，给他展出所有书画作品，让同学们都来观展，“这是给我办个展耶！”这一前一后的一惊一喜，直让他措手不及，“走起路来还真的有风啊！”

那是学校首次为同学办个展，“校长因材施教吧。”当其时，书法于他只是画作里的题款，真正对本身书法建立起信心，则是等到他参加福建会馆主办的全国书法比赛之后。
“那次拿了个全国特优奖。”这个奖项给了他莫大自信，“我自觉应该可以写字，也称得上书法作品了。”彼时以前结合彼时以后的历练，让他从此走在书画游刃有余的路上。

抄心经一笔写到底珠儿转赞颂入画框

吴亚鸿不仅精于题诗文，也擅于写经文，“1995年那一年，我画了一个束扎发髻、手提长串念珠的老妇人，我想到如果把《心经》写进去，感觉可能很好、很有力量吧。”
他想要用这幅画来给人送去祝福，“画人物于我尚算驾驭得当，可是，要把260个字的《心经》入画，却考验个人耐力。”哪怕心中有所顾虑，他依然无惧把经文放在画作里头。
他娓娓道来这次的人生头一回，里头全是旧记忆，“画中老妇人应该是以小时遇过的那个潮州阿姨为蓝本，印象中，只有她跟外婆有发髻。”
“至于手提念珠，那是因为年幼时都会看见妈妈转动着念珠，口中念念有词，想必只要心感不安时，念起阿弥陀佛或观音菩萨，即能缓和心情，让人静与定下来。”
之所以想到《心经》，他则说道，那是因为这部经文最短也最能体现，“所有智慧都在里头。”
那是一幅采实物原大、宣纸全开的创作，“作品画得相当满意，若然写坏了则整幅画就毁了，不知道可不可以……”他有过至少两三次提笔的犹豫不决，“有一天，我感觉心情特好。”
“说起来真奇妙，当时用的是长锋毛笔，我就只沾了一次墨，并且清楚看到墨调是由深至浅的。” 结果，他用行草书笔法一笔把《心经》写到底，直至签名时，才第二次沾墨。
“尽管不算是上乘书法，但是，这个一气呵成过程，让我满心欢喜。” 打从他有意让书法遇上佛法，其实就给自己开启了非一般画法体验。

留白空间包容尊重心敞眼明耳通言善

吴亚鸿持续将书法、佛法跃然纸上，也继续让自己悦然于心，“经文里的字得以让我借字发挥。”他以《心经》中的“色即是空、空即是色”为例。
“我在画纸上小角落着墨一点，留下大片空间，那个空间是一种包容，同时也是一种尊重，这是让观赏者在赏画时自行想像，而不是把答案全放在作品里。”
“《心经》有很多词可以放在画中。”最令他感到奇妙的是，此经文前半段出现的七个“空”， 让他联想到人的七窍，“是不是只要心经通了，眼就明了、耳就通了、口也说起好话来呢？”
“不晓得此经文是否有此作用，这纯粹是我个人领悟。”有段时期，他特别钟情于以空为画题，常计白当黑，“也就是说将作品留白处，作为虚实相生呼应，这样一来，着墨的地方即现神采，留白处也见意趣。”他说，在创作时，务必注重虚实相生，疏密得宜，这样方能让作品意趣盎然。

“单单是《心经》开始的三个‘观自在’就可以画很多了。”他说，一切静观皆自得，他擅长画蚂蚁也经常观察蚂蚁，“蚂蚁虽小却有大力量，假如有一天蚂蚁全消失，或许植物也长不成了，增加土壤内部空隙以及透水性都是它们存在的价值。”
他将《心经》入画以后，连带他画的艺术符号─蚂蚁，也不同于以往了，“以前的我会精心至致把蚂蚁画得细腻精致，其动作要明显，也不能允许墨散，相当执着。”
“如今只要画下去，蚂蚁多大多小、墨晕散多散少都无住生心，再也不被旧观念锁住了，用墨画的不纯粹是蚂蚁而是生命的顽强，就算是少了一只脚的蚂蚁，也在展现它为活着而努力地爬。”
他不再执着笔下蚂蚁一定要有六只脚和两条须，“是改变了作画方式。”对这种随意但不随便的手法，他有感而言道，有一种众里寻它千百回的感觉。

对妈妈的思念及爱化成一个又一个字

吴亚鸿之所以在2016年启动抄经工程，其中一个原因是为了已离开的母亲，“2011年爸爸去世时，我伏案墨写了好几本《心经》；5年后妈妈逝世，我却无法完成抄写《地藏经》。”
他视之为未完成任务，有意以另一种形式继续下去，他从《药师经》开始写起，“写到一半，却产生了怀疑，给妈妈的回向文理应是《地藏经》，何以变成《药师经》了呢？”
也在此时，他思及曾紧急入院做心脏绕道手术，而《药师经》有消灾延寿祈福之意，他终于都明白了，“那是妈妈在天之灵的庇护，里头有妈妈的爱，我把它们化成一个一个字。”
这些年来，他不强求自己每天须写四五个小时，“只要按部就班，滴水也能穿石。”他透露，每天至少2个小时，忘我时则会写上4个小时。
在抄经前，他首先要净手，然后，沏一壶茶、点一炷香，让自己慢慢进入静态，在茶香、熏香、墨香、纸香围绕下，开始一天的抄经功课。
“每次写好后，我会手捧完成的功课，站到佛像前，念回向偈，并将它放在佛台至翌日，除了恭敬心对待，同时也让墨汁晾干。”
在11部抄经本中，他写了最短260字的《心经》，也完成了最长1万9949字的《慈悲三昧水忏》，最后墨写的是《大悲忏》，搁笔那刻，他自问：“有没有可以再写，感觉功课仍未做完。”

后记：闭上眼，观自我

吴亚鸿办公室挂着一幅《送自己一面镜子》的画作，那是他于1979年送给自己的礼物，他说，每次站在镜子面前发现已经看到自己，后来才领悟到，只要站在镜子前3尺，镜子里的自己就会后退三尺，加上镜子里的倒影是左右颠倒的，“其实，你永远无法靠近和看清自己。”
“只有把眼睛关起来，或许才会看见自己。”他所言甚是，人们常常张开眼睛望远方，却忘了闭上双眼观自己。抄经期间，他的领悟格外多，事到如今，不仅创作姿度更轻松自在，生活状态也改变，“给多一点时间自己，跟自己对话，不然看不到自己。”

《墨迹上的经典─吴亚鸿抄经本手稿展》

时间： 11am～7pm

日期： 即日起至28／8（每周一休息）

地点： 滴水坊

43, Jalan SS3／29, Taman Universiti, 47300 PJ, Selango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