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港漫画江湖有个中华英雄，他曾将港漫推向呼风唤云地步，从那些年风起云涌的天下走至这些年云淡风轻的两极岁月，写写复画画依旧是他每日的生活节奏。2023年甫拉开序幕，这位香港殿堂级漫画家也在今天步入62岁，马荣成做客〈字游自在〉畅聊创作成名之作《中华英雄》时的迷茫、巅峰之作《风云》结束之后与疫情之前、当下的宁静时光，还有如今身为漫画大前辈，义不容辞扛起港漫风云致远的新使命。

每逢岁末年首，我们百姓关心新的一年，民间也盛行于算命卜卦，从成名作《中华英雄》到巅峰作《风云》，马荣成的漫画作品里，从来都不乏吸睛力高、擅长算命卜卦的人物角色。

早年有告知华英雄“天煞孤星”命格的命煞，后些年则有给雄霸批命的泥菩萨，以及为无名卜算吉凶的半仙，单单在《风云》就出现过不少能够仰观天象、未卜先知之人。

当中计有：神算、帝释天、凌道扬、笑三笑等等，这个元素使得外界将其定位为具有宿命论的武侠作品，既然有言道：“我手写我心”，那在现实世界里，他是个相信命运、算命的人吗？

“廿多岁就第一次给人算命，早期不太相信，可是，身边同事笃信于算命，于是，我也跟着大家去给算命师算。”在他的记忆里，当年香港庙街盛行算命摊档和小店，他去了也给人算了。

胸有金鳞志 执画起风云

“当时在创作《中华英雄》，有算命师说我不行，站在我的角度，这个结果不中啊，以致于我未必取信算命。”直至他与香港著名玄学师董慕节会面和给他批命，才有了天翻地覆改观。

“在毫无个人资料情况下，他知道我的家庭、我的职业。”对方素有“铁板神算”、“董半仙”称号， 而他说之所以跟着上司去给对方批命，盖因《中华英雄》在当时创出销售佳绩。

“我心态上却出现了少许迷茫，因为已经处在高峰，导致没有了目标。”他说，通常需要人指点迷津才会求助于算命师。在跟对方唯一一次见面中，董半仙给了他哪两句批文呢？

董慕节当年给他的批文是“金鳞岂是池中物，一遇风云便化龙”，另外一个批文则是“一字记之曰．画．不可不读”，哪怕董没有跟他解释这些文字的意义，他凭个人领悟而得出结论。

“尽管我的创作受落，但其实，绘画技艺仍稚嫩，何况，当时我才廿多岁，还有很多路要走，作画是无止尽的。”问完之后，他坦承，在某种程度上，确实帮到他有点取舍亦有了方向。

他发现到，自己不该一昧在数字上追赶，而应在画作下功夫，并在自己不足之处多加追求，“如此一来，我定了许多。”他甚至直言，这件事让他赚到许多创作桥段。

他说，随后的故事里出现天煞孤星命格的角色，后来他也以“风云”作为其新创作的书名，故事中的其中主角雄霸的前半生更是在为“金鳞岂是池中物，一遇风云便化龙”这一句话而活。

此后，他对上述批文奉若金汤也再没给人算命，“太准了！一句话就帮到我创作，不必再算了。”过程中，他认为，对方作为旁观者，给他人指点迷津，随之的个人启发和行动很重要。

“若是从此什么都不做了，试问，又如何一遇风云便化龙呢？有了个人领悟后，姑且朝自己选择的那个方向去做就是了。”他坦言，董慕节的话他用了一生去实践，“我尽力做到了！”

他们似曾存在过决战梦里江湖

除了算命师让人留下深刻印象，任生、华英雄、华剑雄、鬼仆、无敌、李练、聂风、步惊云、雄霸、蓝武等，全是马荣成最广为人知的角色，统统性格分明、造型独特，叫人过目不忘。

若然读者都忘不了，更莫说创作者了，“从未细数过自己创造了多少角色，不过，但凡重要的角色我都记得完。”此时，跟他提起他在七十年代创作的漫画作品《风流》里的主角─任生。

“任生啊！直到现在我都还记得他，虽说未必记得其故事，但是，我记得他的个性、造型乃至体态。”他继续说道，一个角色的体态需首先出现在其脑海里，他才会把他画出来的。

“华英雄、无敌、鬼仆、聂风、步惊云、雄霸等等，每个角色都是个画面，他们曾立于我的生命里，也有可能，他们是我见过的一个人。”

话音刚落，坐在其身旁的香港动漫画联会副会长温绍伦好奇地问他：“你梦见过这些角色吗？”他马上回答说：“我有试过。”接着，他娓娓道来那些年曾有过的梦境。

“在梦里头，他们的穿着打扮跟漫画中是一模一样的，而他们就像电影般在梦中场景里，上演一场大对决。”平面漫画在梦里变成动画场面，说起来非常有趣，他怎么解读此情此境呢？

角色靠观察得来接地气引共鸣

马荣成直言，这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吧！他披露，当初生活就是天天在想跟在写，“每天天亮以后都在画他们，临睡之前更是不断思索画中题材，其中包括他们之间的决战。”

那是否有感觉累的时候？他表示不会，“但是，有睡不着之时，这是最糟糕却也是最清晰的时段，闭上双眼在想，画面犹如镜头吸引住自己，以致越想越睡不着。”

为了塑造一个走进人心且经得起时间考验的角色，他从来不放过任何可以给自己充实的机会，“构思一个角色要看很多素材，看小说和观电影是必须，更重要的是身边朋友。”

他认为，身边朋友是印证小说里的人是存在的，哪怕那是一个普通人，“普通人有优、缺点，有了这些印证则更加相信这种个性是存在的，所以，我才能创作出来。”

“若是单凭天马行空，我觉得，那个真实性不够深层，因此，我以此作为创作漫画人物取向的取舍，才使得角色与读者产生亲近感，进而吸引读者继续追看。”

对于创作一个漫画人物的要诀，他不忘耳提面命一番，“让读者读着、读着感觉读到的是自己就对了。”于是，观察是所有创作人的最好的老师，他笃信，只要相信就会写得好。

笔下英雄虽云集现实乃独行侠

与马荣成约在阔别两年后回归的Comic Fiesta 2022动漫展会面，第一时间问他对疫情以来的最大感触，他顿一顿，说道：“这个问题倒是考起我了。”

“这段时间确实不能四处去亦无法找朋友，我多半在绘画和做运动。”但创作人惯常在室内埋首伏案，“我比任何人都适应静下来的状态，我习惯了一个人生活或独处在一个地方。”

“就不需要太多人，反而人多并非漫画人习以为常的生活圈子。”他指出，除了心态上处于无法对外（与人）接触大氛围下，心境上也趋向拘谨，包括：出入门要小心兼且出外要戴口罩。

作为心思细腻的漫画人，这场骤然而至的严峻疫情是否给他带来任何创作灵感？“疫情反而未必会去写，期间，我倒是在创作一个漫画家的故事。”对马迷而言，这岂能不是天大好消息？

他原来想写一个漫画家怎么看当下漫画发展，但思及未必要如此严肃题材，因此，他在疫情期间开始创作“一个漫画家怎样面对自身旧有作品”的故事，“我从这个角度去书写剧本。”

为此，他趁机重新回想自己过去发表过的作品，“以前创作肯定是非常赶时间的，毕竟要定期出版， 在重看旧作时难免会发现许多缺点存在。”他不否认，若要追求更好，还是可以的。

书迷追作者不急冀完美再出版

多年以后，事过境迁，马荣成正想绘写一个漫画家如何面对过往缺点，至于他看到自个旧有作品的不完美时会否心生遗憾，他坦言，任何事情都不可能做到最好， “这样才是作品。”

不过，他认为，身为漫画家理应对自己有所求，“那就是少点缺点、多点优点，哪怕事实从来都不会有最好。”他透露，上述故事已写了剧本，同时处于圈稿阶段，意即已有构思的草图。

此时，怎能不代马迷问他会否出版此书，“虽然画了部分，但是，现在并非处于急着出版状态，更加不必赶死线（deadline），也就是说不必迎合截稿时间，所以未有计划出版。”

他直言，这是他最享受的一种创作感觉，“过去都没有时间去创作，通常都是很快创作、很快绘写，跟着很快去发表，如今则希望完美一些，给自己充裕的创作时间。”

那是否有定下一个时限？他再次不假思索回说：“没有。”只是，他透露，有朋友不断叮咛他不如限一限自己，否则出版日将成遥遥无绝期。

此时，温绍伦马上接腔，说道：“好多人很想看你的新着啊！”听罢，他报以微笑，其笔下霸气人物会笑里藏刀，而他此时的笑里又藏着什么答案呢？

摆脱赶稿的日子慢下来喝杯茶

打从代表作之一的《风云》漫画在2015年迎来终结篇后，马荣成终于摆脱了不需要在“死线”上游走的日子，如是慢下来的生活节奏过得怎么样，他直言，其实没什么目标。

他随即以一个写作人的生活习惯为例，“写作人最后才会动笔，就是因为有目标，当他知道七点钟需要交稿，五点钟就会自然而然坐下来书写了。”

“现在我不知道几时要交稿，总是在想：Eh，等迟些啦！”在未有出版期限和压力的情况下，他坦言，往往欠缺发表作品动力，“不过，我还是会创作，只是写了、画了会搁着。”

“像这一次从吉隆坡回去之后，会再看一看，可能又会看到需要修饰部分。”这种生活状态于他最大的得着又是什么，他轻描淡写地说道：“找回了生活的感觉。”

“我可以坐下来喝一杯奶茶，或者跟朋友聊天，又或是骑脚车，甚至这次参与港漫动力计划，期间花了好多时间，但是，我觉得有意义，况且，这是在我这个人生阶段该要做的事情。”

这个回馈漫画行业的举动让人联想到他过往塑造的漫画角色里，不乏侠肝义胆、有情有义之人，他谦让有度地说：“不敢说自己有情有义，不过是回馈我的行业，因为它陪了我一生。”

漫画带我闯天下从青涩变前辈

言及于此，马荣成提到早前那个星期日是他踏入漫画界周年日，“于1975年入行（那年他14岁），快五十年了，我只做了一个行业，漫画给了我很多开心以及读者支持，还有梦想！”

对他而言，漫画充实其人生亦带他闯天下，“好比：我曾在大马办画展，还有许多地方是因漫画而去的，这都是漫画给我的。“他有感而言道，在这个行业这么久了，确实是个老前辈了。

他扬起嘴角笑说：“我都不敢不认啊！”接着，他指出，从助理到主笔到漫画推动者再到出版人，每个环节和阶段他都做过，比其他人可能多点经验，加上现在时间许可，便扛起此任务。

他认为，换作8年前仍在写稿的日子，他或许没有余力去帮助香港漫画界和年轻漫画人，“人生走到这个阶段，我更加适合做这个角色。”从他人眼里的千里马，如今他成了别人的伯乐。

“在这个漫画行业，其实很多漫画人只是想作画，却未必有胆量发表作品，而‘港漫动力’─香港漫画支援计划，真的帮到新一代的漫画人。”

去年杪的吉隆坡行，他扮演公鸡带小鸡角色，率领15位香港漫画创作人，连同他们在港漫动力资助下的全新原创漫画作品，跟本地漫画读者会面，“让他们下场卖书，慢慢去体会。”

“我们打造一个友善环境给他们，让他们接触各方面事务，一切成果则有待个人去感悟，只要觉得值得做的，自然就会努力以赴，这是港漫动力的初衷。” 这个初衷也是他的初心。

后记：半辈子风起云涌尔今乐当配角

自古英雄多寂寞，只身荡寰宇，马荣成笔下英雄豪杰完全活出此话真谛，而在漫画界掀起过风云且处于高处不胜寒地位，他是否曾有过孤独感？“从不觉得自己孤独，我有很多自己的事要做，画画的人都知道我们并不孤独，你需要卡拉OK，我们不必；你需要看球，我们不必。”

别人的必须未必是他的必要，他说，创作人是自给娱乐，不需要他人来给予，“那是一种享受，我需要的是独自一个人，人多反而思想混乱。”至于早前来到人头攒头的动漫展，他指出，那个当下的他不再是画家，而是个前辈，“其他港漫漫画人才是主角，我只是个配角。”